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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不由凄然一笑，蹙眉含泪。原来，早在见到她的第一眼，自己便已然沦陷。只怪他懂得太晚，如今在她已全然不认得他的时候，才认清自己的心。
茗城在他对面坐下，看着他递过茶杯，清淡的茶水，倒映着她沉静的脸。
“放心，没毒。”
她抬头打量他带着留恋的目光，他却佯装斟茶，躲了过去。
“既然对我没有恶意，为何要掳我至此？”
“因为，”他靠回凭几思索良久，慵懒地把玩着手中茶杯，计从心生，“你我前世本为夫妻，奈何你负我而去，如今我来寻你还情债。”
前世夫妻？
茗城顿感震惊。且不论此事真假与否，她茗城算上在誉华宫那三万年也不过才三万零一百载，而面前这人，却已过九万岁，他们二人怎么也不可能投到一世去。
想不到这位帝君鬼扯的本事也是空前绝后！
“以你仙龄，至少大我数万岁，若依照凡间的辈分，我做你重孙女都绰绰有余，又岂能成为……夫妻！”
胤昭却不以为然，欣然一笑：“百年之前，我们一同下凡历难，是彼此的情劫。”
茗城终是松了口气，原来是一场狗血情劫：“既为情劫，那便不可称为情债。”想来这也算对应了她百年前莫名便历劫成功、一夜升了神位的事实。
“如今我寻到了你的踪迹，便说明你我尘世的情缘未了。况且……”胤昭笑得意味深长，显然并未将她的异议放在心里。
茗城不由攥住茶杯，心头一紧：“况且什么？”
胤昭得意洋洋地抿了口茶，一副势在必得之相：“情债最难还。”
“胤昭君，”她却不为所动，“茗城只愿逍遥孑然一生，不欲踏身于那缱绻悱恻的情爱之中，望君谅解。”
胤昭抿嘴，眸光中划过一丝黯然：“茗城上神，我胤昭亦并非痴缠不休之人。”
“既是如此，那胤昭君方才在庭院中之举……又是为何？”
天光微暖，雨过天晴。
“情难自控。”
茗城心头更紧：“那胤昭君可否将这结界撤了，容我离去？”
“我不想。”
胤昭此刻看她的眼神，丝毫不掩饰他的那份缱绻、眷恋和渴望。
水车上的流水声细碎。
这一片刻的沉寂令茗城有些慌。她开始后悔自己过去这百年未能好好修炼仙法，寻回那丢失的记忆，否则，也不必困扰在这个莫名的情债中无法脱身。如今债主追上门，她说不清缘由，亦只能吃那哑巴亏了。
正沉默之际，林中传来匆乱的脚步声。
茗城大喜，救兵来了！
她奋袂起身，将腰间的天玺纵出屋外。天玺瞬间化形成剑，如撕裂绸缎般斩开结界，而后旋回到她手中，泛着五彩光晕。
寻迹而来的三人终是得见赫立在面前的竹屋，和屋内的茗城。
“茗城！”白玉尘收回术法，随着云时与南风冲进屋内。
“你没事吧？”云时奔向她，惊喜又担忧。而榻上的胤昭，却依旧淡然饮茶，似是早有所料。
茗城微一颔首，随即被云时一把拉到身后。
眼见云时拉着她的手，她却未作任何反抗，胤昭当即停下举在半空的茶杯，死死攥紧，栗色明眸倏地冷冽起来。
孑然一生……
“师兄，你们带她先行一步，我跟这位帝君好好聊聊。”云时死死盯着他。
南风点头，才走出两步，便听见胤昭出奇平静的声音：“茗城上神，我不会放手。”
茗城定身未看他：“胤昭君方才不是说，自己不是痴缠不休之人么？
“我改变主意了。”平静中掺杂着若有似无的低怒。
“希望你莫要忘记，克己复礼为仁。”说罢，随着二人离去。
“请你远离茗城！”在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，云时激动起来，“你只会为她带来灾祸与痛苦！”
“你有何资格令我远离？”胤昭怒火更盛。
“那你是想让她记起那些过往？那些你险些令她灰飞烟灭的过往？”
胤昭眉头紧锁，眸中晦暗，沉沉放下茶杯：“她当真……已忘记了……那些往事？”
这是他自欺欺人了百年的问题。
“是，关于你的全部！”云时坐到他对面，“你只知茗城如今这潇洒从容之态，却可曾知晓这一百年来，她为此付出多少代价，又历经多少苦楚？”
云时的杏眸中荡开痛惜与不甘，逐渐回忆起往昔。
彼时，长青天尊带着奄奄一息的茗城自九重天返回誉华宫。她为封印神庭几乎耗尽了法力，再加上才过受神雷之刑，使得元神不稳，而无法压制那无相玄冰，仙魔冲撞时，几近魂飞魄散。
可就在意识迷离之际，她恳求师父，助她将自己与胤昭有关的所有记忆，一同封印到玄冰之中，随后便长长地昏睡过去。
后来师父耗费了自己将近三成的修为助她稳定了元神，又为她渡去千年的法力，助她能继续压制玄冰与神庭之魄。
即便如此，她还是沉睡了半月才得以苏醒。
此后那一年里，她身边每日都会有一人时时相伴，全因已她不记得自己为何忽然升了神位，又一下子失了所有修为。
骄傲如她，万万难以接受，每日都会逼着自己引经施咒，却次次后发无力。那种孱弱不堪的挫败感，令她极为狂躁不安，而后便坐在桂花树下整日整日地发呆，任师兄弟们与白玉尘如何劝破了嘴，皆不见成效。
再后来的某一日，誉华宫平静如昔，白玉尘寻遍誉华宫上上下下所有角落，却始终寻不到她的身影。正当所有人都慌作一团时，他们终是看到了从藏经阁内缓缓走出的她，怀里还捧着几本参禅悟道的经书。
自那之后，她很少甚至几乎不再修炼仙法，而是终日抱着各种经书参道解惑。
没有人知晓也没有人敢去问，那一日，她为何突然便释怀了。
寒来暑往，春去秋来。过去这一百年，漫长又短暂。她依旧那身师父渡去的千年法力，虽无法战胜誉华宫的任何人，但压制神庭与玄冰，却已足够了。
“曾经，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……”云时看了看窗外，同样落英缤纷的一棵桂花树，“她已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上神茗城，她只是茗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