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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夜，风雨大作，雷声狂啸。豆大的雨点猛烈击打窗户，发出啪啦声响，树影张着枝桠扭曲抖动，如罗刹恶鬼。
随着一声婴儿啼哭，灯火微晃的屋子里，急促与慌乱逐渐平息下来。
产婆不顾床上冷汗如雨、乱发蓬垂的女子竭力拉扯哀求，将满身血迹的婴儿抱出屋外，交给焦急等待中的男人。
他满怀期待地看看产婆，在产婆无奈摇头之后，露出一脸愕然再看向襁褓，失落长叹，摆了摆手，由她将婴儿抱离。
“老爷，求求你，求求你把孩子还给我！”屋内，女子声嘶力竭。
随着一声响亮的扑通声，男人冲进屋内，将跌在地上的女子抱起，帮她擦去脸上交织的泪水与汗水，颤抖安抚：“我们还会有孩子的，我们还会有孩子的……”
产婆打着纸伞走出宅子，尽管风雨已然打湿她的衣摆与婴儿襁褓，仍一路形色匆忙来到一处荒废的院子，寻到一处枯井，熟练地将手中婴儿抛入其中，口中默念片刻，转身将离。
天雷闷响，她乍然一惊，纸伞倏而落地。
身前，是站了一排又一排个头不一、衣衫不洁的孩童，个个面色苍白，七窍生血，目色可怖，满面狰狞。
雨水打着她的斑驳发丝，随着交错的皱纹向下缓缓流淌，直到将她完全染湿。
......
芳庭书院终于恢复了往昔之貌。
学生们虽仍未全部归来，但终究景色如旧，便已是欣慰。
茗城还是那般恬静淡然坐在闲书亭里，独自一人饮茶，动作轻得，仿佛都感受不到时间流逝。
胤昭望着那个背影，想着自回到凡间、自己被春香楼花娘与红莲纠缠那日起，她便再没有与他正经说过一句话。每次他欲上前攀谈时，她不是“嗯嗯啊啊”急着离开，便是佯装没听到他的喊声而快速掠过。
这一回，终于等到她落了单，他便不信她还能端着茶杯跑了，于是沉了沉气，冲上去。
但没走几步，那云时却从一旁突然窜了出来，直接坐到她身旁，手中还端着一碟糕点，送到她面前。
茗城轻轻摇头，云时便放下碟子，细细地品味起来，惬意自在。
胤昭一怔。
他必须找个机会与天尊谈谈，该给云时说一门婚事了！
“眼下，这风西城之事，也处理得差不多了。有什么打算？”云时将一块玉色糕点一掰两半，送到茗城嘴边。
而她只是看着云时笑笑，放下茶杯，接过他递来的糕点，咬了一口，蹙了蹙眉。
“灵炁星君曾说过，‘万相之镜，包罗万象，各重幻境，情欲无边’。我始终不太明白，这万相镜究竟有什么力量，会令星君如此惧怕。”
她忽然想起在天雷谷捡到的那块碎片。
“魔界法器……为何会出现在天雷谷？”云时一脸凝重。
“九重天有魔界内应。”她端着糕点，看着晶莹剔透的外皮，夹着金灿灿的碎馅，出神思忖。
“能将伏羲琴神不知鬼不觉移到落空崖，又能将万相镜碎片带上九重天。此人身份绝不简单。”云时分析道，“你可查看过云册？”
茗城颔首：“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。”
“他……”云时垂眸嗫嚅，“没有为难你吧……毕竟云册……”
她看着香甜可人的糕点，想起在藏书阁里发生的一切。
那些，算是为难么？
“没有。”
她的声音很轻，以致身后的胤昭根本未听清她说了什么。但很快，她长舒了口气，平息少许悸动后又问：“那日，你与计蒙约定了什么？”
云时闪烁其词：“没、没什么……她答应帮我去救你，但条件是让我陪她下棋……”声音越来越低沉。
“仅此而已……”
突然又迟疑，放下糕点拍拍手，脸上是一本正经的若有所思。
“茗城，我们在誉华宫便已相处了三万年，如今在这凡间，亦是朝夕相处，你说……我会不会是喜欢你？”
胤昭将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他有个想冲上去捂住她的嘴、将她快速拉走的冲动，奈何整个身体都是僵着的，以至于自己只能屏息等待她的回答。
茗城疑惑地转头看向云时，明媚的日光把他的脸映得格外干净。
他的认真与往日不同，语气虽听着轻松，但杏眸间的柔光却又显得那么急切，甚至是他的脸庞，也在向着她靠近。
最终，茗城却只是爽朗一笑，一把推开他的肩膀，随后与他彼此紧挨着，笑而不语。
胤昭攥紧的拳头终是缓缓松开，手掌中已噙满汗水，遍布着一道又一道血红甲印。
这一刻，他才真切感受到，她的身边危险实在太多。
他恨不能立刻将她掳回玉霄宫，再用数不清的禁制将她死死困在里面！
“胤昭，你站在这里做什么？”
白玉尘端着茶壶自胤昭身后悠悠走来。
而他则像个做了亏心事的贼，忽觉每寸肌肤都被银针狠狠扎过，却又故作平静地一手捂上嘴，一手掐着腰，终是成了一副将要杀人越货的奸险姿态。
闻声转头的茗城与云时，看着这头炸了毛的狮子，先是相视笑了笑，而后各怀心事看向不同方向。
胤昭快速放下手，从白玉尘身前径直走过，坐到茗城对面，毫不客气地取出一只茶杯，并在其余三人的沉默注视中，倒满一杯茶，又狠狠放下茶壶，发出阴森森的冷笑。
“二位在聊什么，似乎很开心。”
没有人说话。
“呵，上神最近喜欢吃甜啊？”他将目光落到她手中的糕点上，语气尖酸刻薄，“我听闻，心情不好之人最喜甜，怎么，这是想换换口味？”
茗城看看手中糕点，咧开一个干巴巴的微笑：“这糕点太甜了！”
放回碟中后，继续举杯饮茶，试图驱散这四面八方袭来的寒气。
“我……忽然想起，方院长方才说要找我谈事，我去……找他……”云时煞有介事地离开，慌张匆忙。
白玉尘来回看着一直饮茶的茗城，和纹丝不动死盯着她的胤昭，叹了口气，认为自己并不需要找什么借口，便径直离去。
在他们归来这几日，茗城虽未提及任何自己对胤昭的想法，但白玉尘却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娇羞，一丝与当年她初次提及对胤昭感情时，相同的娇羞。
还有她看胤昭时的眼神，那种隐藏在抗拒之下的柔和，也与昔日她看向胤昭之时，毫无二致。
只是，若她知晓了自己曾决意忘却的那段过往，她还会任由这种情愫肆意生长么？
还有胤昭，他真的是如师兄所说的，不会伤害她么？
而这百年来，他又是哪般的不好过呢？
亭子里，只剩下沉默的二人。
茗城放下手中茶杯，手指摩挲杯沿片刻，终是起身欲去。
胤昭快速追上去，挡在她面前：“我有话与你说。”
她向后退了退，在发觉身后已被柱子阻碍了退路后，将脸别去一旁。
“红莲并非我的红颜。”他向前逼近一步，“我与她没有任何关系！”
茗城简短“嗯”了一声，轻描淡写，却令胤昭更急切起来：“她对我的情意我管不了，但我对她绝无半点情意！”
“我知道。”她的目光落在枯萎的莲叶上，如秋风一般萧索，“胤昭君今日堵着我，便只是为了说这个？”
“你既然知道，为何还要一直躲着我？”胤昭微微低下头，追逐着她避开的视线。
“胤昭君，胤昭帝君……”她顿了顿，“不管昔日你我有什么纠葛，我都希望你不要将那些已经消失的感情放到我身上。你是九天之上的帝君，是整个天界的表率，你不该因我一人……一次次对抗九重天。”
胤昭思忖片刻，试探问：“那日，你为何不让我替你受罚？”
他听过了她恍惚时的答案，此刻，他还想听听她清醒时的回答。
“因为怕你日后被人诟病。”茗城想了想，又补充，“说你徇私枉法、假公济私、玩忽职守。”
“谁告诉你的？”胤昭脸上扬起一抹不可思议的笑意。
“天帝。”
胤昭沉默良久。
“怎么了？”见他不答，她终于抬起头看他。
“你被骗了。”得意地笑起来。
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意思便是……那个雷刑，你白受了！”笑得更放肆起来。
“天帝他……”
骗她做什么？
只是为了试她的昆仑诀？
“我所做的所有事，与你说的那几宗罪，还差着一整片东海。”那笑容有些嚣张，“而且我这九万多年，也不是白活的——我自然是知晓，什么该做，什么不该做。”
茗城惊怔着看他。
但他并未继续说下去，而是话锋一转：“这几日来，你便没有其他想与我说的？”
“那本云册，”茗城长舒了口气，“那日我看到的，其实就是本假的吧？”
胤昭的脸色倏地难看下来。
“我曾翻到师父寿宴那年，从中快速查阅了一番，发现那云册中所记载之事，自寿宴日起，便是一片混乱。”
她仔细探寻着他的表情：“冬月十一，离开九重天的，有斗姆元君碧游宫、洞渊大帝遣云宫、水德真君乌浩宫等八十三处神尊仙使共一百四十八人，却唯独没有玉霄宫的任何记录——我记得胤昭君提到过，你当年是有参加师父寿宴的吧？”
“还有寿宴结束后的三个月，那记录更是乱得莫名其妙。腊月二十，只有妙岩宫、太阳宫的出入记录，腊月二十一却只剩化乐宫一处记录，而到了腊月二十二，记录却干脆成了空白……”
茗城侃侃而谈，脑海中仿佛有一本清晰的册子在前。
“所以，我们不该说说，这修改云册之人，究竟是急成什么样，才会出此多的疏漏？”
胤昭对她的过目不忘有些惊讶：“云册真假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真云册的信息也被篡改了。”
“那云册不是归你管么？”
“我又不负责看着它。”挑着眉，故作轻松道，“改天罚司命抄写一千遍天规，便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。”
“你用一本假云册诓骗我，却还要罚别人？”
“我说过，想看云册的人，都是需要求我的。”
“可你给我的是假云册！”
“想看真云册？”不怀好意地打量她的眉宇与朱唇，“你得求我。”
鄙夷看他：“……如何求？”
“给我一个吻。”
她只觉呼吸一滞，胸口有种悸动冲破屏障，疯狂燃烧着脸颊。
但他却没有说下去，而是笑着扬长而去。
“这人……”茗城感觉错乱。
这位帝君诚如淤泥中的藕，心眼不仅小，还很多！
而且谁能想到，那一日的誉华宫里，长青天尊居然收到了一条千里传音。
——云时思春，急需良缘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