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胤昭走到那些被困住的百姓面前，视线扫过每一个战战兢兢的脸，逼迫自己平息怒火过后，招手令孩子们走近。
“这些孩子……你们看看……都是谁！”他愤然一挥手指，疾言厉色道。
他们随着他所指的方向，那些孩子在他们面前缓缓显现样貌。
人群中，有人惊恐地喊出了孩子的名字，有人则是捂着嘴不敢出声，泪水夺眶而出，还有人甚至径直跑去孩子面前，试图抚摸他们的脸，却都被躲开了。
孩子们纷纷跑到慢慢起身的茗城身后。
只有张五仍站在原地，面带憎恨地盯着人群最后的几个人，那几个他的兄弟。
胤昭抚了抚他的头，将张五搂在身边。远处一座山头上，正伫立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。
“这些……都是你们曾经抛弃的孩子！”茗城一步一步向众人走近，直到停在赵老板面前，“因为你们的无知、迂腐、懦弱、贪婪，这些可怜的孩子，有的甚至还未睁开眼见过这个世间，便被夺去了性命！”
那个被投入井中溺亡的女婴，甚至都未知晓，何为白天黑夜。
那个被河水冲走的女婴，也不知在湍急河流中下沉时，何为光明。
那个被活活掐死在荒野中的女婴，也从未知晓，稻谷是什么味道。
她们或许直至生命结束都未曾明白，自己是否真的来过这尘世。
她们都死在这世间最黑暗之处，人心。
“是你们，用自己糟粕的思想，建立起一座又一座困住生命自由的高塔，还美其名曰，传宗接代？”茗城涨红的脸上，眉头耸起，瞪大的双眸，忽又痛心疾首，“你们真的因为生了儿子，而过得更好了么？”
“还有那所谓的圣女……哪一个传道之人会指使你们杀人？会让你们用残忍的方式烧死一个活生生的人！”白玉尘眼角噙着泪，放声大喊。
茗城将目光全部投向赵老板，恨不能即刻将他碎尸万段：“抛妻弃子、识奸不查、引鸠入巢、草菅人命……”茗城颤抖着声音，咬牙切齿，“其中任何一宗罪，都够将你判入无间地狱！”
她的眸子里散出冷冽寒光，但随即，朱唇微启，喟然长叹：“想要个儿子、孙子这没有错，可是你们却将所愿建立在另一个孩子的生命之上……这便是错误……光耀门楣……”
“我想问问诸位，仅仅靠生个男孩，便能光耀了？传宗接代……传什么？又接什么？传你们糟粕的观念，传你们那摇摇欲坠的破屋旧宅？还是……无法走出的贫穷？”
“你一个小姑娘懂得什么……”人群里传出些许不屑的声音。
“是，我不懂。但天地尚且分阴阳，你们倒转乾坤，真的不怕被天道反噬，死后落入那无间地狱中，受尽刑罚，日日不得再见光明？”
茗城讥诮：“你们可以问问赵老板，他所心心念念的儿子，如今为他带来了什么——家破人亡的滋味……想必没人比他更清楚。”目光迎上远处走来的云时。
“冥王已到。”云时到了她跟前才低声道，“他在等你。”
茗城顺势望向山头，若有所思。
……
傍晚的山头，风有些大，吹起茗城的翩翩长发。她看着山下那些人逐渐散去，心中亦有了打算。
“上神。”冥王转过身看她，黝黑的脸上篆刻着无尽岁月流过的沟壑纹络，滚圆的猛虎双眸在粗重如枝桠的眉毛下，散着锐利光芒。他面无表情，却凶神恶煞，任哪一个幽冥鬼魂见了，都会吓得魂不附体。
“冥王殿下。”茗城颔首，等待他的下文。
“前几日老夫于地府之中，算到有十余处恶鬼在凡间作恶，恰逢你的师弟，云时上仙来寻老夫，邀老夫前来收服恶鬼。”
冥王昂起头颅，挺身而立，昏黄长袍，一如黄泉。
茗城面露轻松。
三日前，她与云时、南风曾商议过这些孩子的去处。他们杀过人，灵魂已无法升天，只能落到地狱受刑。与其在冥差到来时被抓走，不如他们主动现身，至少还有谈判的机会。
“殿下可否相告，这些孩子未来的去处？”
“他们作恶多端，自然是要论罪受刑！难道要让这些恶鬼升天去往极乐之界么？”冥王忽然展出一丝老奸巨猾，“又或许……你可以自身修为，或者其他几位的修为，作为供奉，以换取这些恶鬼们升天的机会，也免去了他们遥遥不尽的刑罚。”
茗城没有看他，而是在原地踱了几步，停身时悠然自若：“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吧？”
见冥王饶有兴趣，又继续道：“想必殿下也知晓在冥界地府之中，有一股与魔界相勾结的势力，欲将殿下取而代之。可是这股力量中，究竟涉及到谁、有多少人参与其中，却未曾可知。如今不能明着调查，只能以冥界之外的力量相助——所以，我愿做这个铲平殿下脚下泥泞之人，只为保这几个孩子不受迫害，早日轮回。”
冥王探究她的平静良久，不禁疑惑：“你为何不直接换取那些恶鬼升天的机会？”
“他们做错了事，本就应该接受惩罚。”茗城的脸上严肃起来，“不能因为是孩子，便逃脱罪责。”
她想起那个将杀人说得那般大义凛然的张五。
冥王点头：“好。那明日老夫便亲自来收那些恶鬼之魂。”
“另外……我还想劳烦殿下一件事，”茗城面色越发阴沉，令冥王不由一阵胆寒，“在这赵老板的生死运簿中，添上一笔——”
“时年不惑有三，十月二十六，风雨闭门，南墙坍塌，暗中淹困未有出，饥渴病倦而亡。”
冥王疑惑：“上神居然也要插手改变凡人气运？既是如此，何不干脆将他改成个疾病缠身、郁郁寡欢而终的凄苦绵长命运，却要令他数日后便匆匆死去？”
“我这人，锱铢必较、有仇必报，所以等不及他即刻下到无间地狱，受那终日不见尽头的酷刑。”说话间，胤昭已立于身后，“看来殿下还有其他人要见。如此……我便不叨扰了。”
说罢，避着胤昭的目光离去。
伴着她远去的身影，冥王揖手行礼，脑海中，是那个一闪而过的凛光。
“帝君。”
胤昭收回目光，向冥王微微颔首，在那老谋深算的眸子间，仿佛看到了那段斑驳过往，一段令他不堪回首的过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