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3章 大宛,风前郡。

李尺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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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新历三七年,南国。

    大宛,风前郡。

    一匹骏马踏破了萧冷哀诡的长街。

    四蹄翻腾,长鬃飞扬,马蹄声迅疾而又规律,像是某一夜忽然落下的一场凶猛至极的暴雨。马匹身躯矫健至极,线条优美而又流畅,血从骏马的毛发上滚落,分毫不沾,洒尽长街。如此凶猛的烈马,但更夺目的却是那个御马的青年。青年披坚执锐,铠甲上尽是斑驳惨厉的风霜损耗,他的眉目温润而又冰冷,像是一座玉山。手里握着一柄沉重而又锋利的偃月刀,长长的重刃上还在往下滴血,他的眼神冷冽,杀意森森,宛若地狱索命的厉鬼,御马踏浪而来,在坚硬冰冷的铠甲外,他披着一件木兰赤黑之色的袈裟。肃穆冰冷,吊诡奇绝,仿佛是倾洒一地的颜料,肃穆而又萧杀。

    尸体从他踏马而来的路径上横陈不绝。

    凄苦叫喊之声连绵不断,人头滚落一地,炼狱自此而始。

    天街踏尽公卿骨。

    一人一马。

    杀遍哀声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敢——你怎么敢开杀戒?!”满身绮罗者,捂着被破开的前胸,在垂死挣扎之际,还在努力地痛斥,“怎么敢……背弃你的信仰?!”

    青年微微俯身看他,脸上的表情很是古怪,似笑非笑,带着古怪的狠劲和奇异的虔诚:“能为我所用,能带给我想要的力量——这才叫做信仰。”

    “不然,我信它作甚?”

    他一刀过去,人头滚地。

    血淋淋的一地。

    他高念佛号。

    “我佛慈悲———哈哈哈哈哈!”

    尽头有大批的军马林立,威严而又冷酷,像是无情的天兵。

    马蹄声渐渐稀落。

    青年咧嘴一笑,白牙森森。

    “尔等欲阻我?”

    谁料所有军人一时之间尽数下马。

    他们全部下跪。

    动作整齐划一。

    “风前军,拜见余督尉!”

    被称作余督尉的青年长眉一挑,嘲讽大笑,笑声震荡行云,风声浩荡。

    余督尉收了笑,冷漠地道:“既如此,自今日起,封锁风前郡。”

    不知道想到什么,他扯了下唇角,恶劣地补充:“——可进不可出。”

    长街尽头隐蔽阁楼之上,一位仪态风流的少女戴着帷帽,隔着纱帘看向那个纵马杀人的疯癫佛宗信徒。

    少女识海之中响起一道声音,平静地对她道:“看起来,你暂时走不了了。”

    少女心道:“那得想个办法啦。”

    她转身欲离去。

    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,御马的青年猛地抬头,看向那一处空荡荡的阁楼。

    风吹小楼,轩窗半掩。

    余督尉眯起眼睛,方才那里,似乎有人。

    他根本不带丝毫的犹豫,瞬间抡起偃月刀,划出满轮辉月清辉飒飒,瞬间似有音爆之音,撕裂长空。

    枪柄脱离他的手,刺破浩荡长风,擦起火光激射四方,猛地往那处阁楼冲去。

    两侧房栋纷纷爆裂。

    “跑!”那个无形之中的声音沉声道!

    少女顿感背后传来极大危机感,寒毛耸立。

    她仿佛被恐怖无比的存在锁定,浑身颤抖,如临大敌。

    小阁楼瞬间被撞裂倾倒!

    一道青白的火焰凭空出现!

    极纯粹,极内敛。

    但是火焰出现的一瞬间,周遭的空间瞬间被扭曲。

    偃月刀被火焰短短地阻拦了一瞬。

    一时间火光大作,照亮了整片天地。

    但是枪柄长刀太猛太烈,携带的力量穿透了火焰的阻挡。

    无形的力量波荡了开来。

    重重地撞向了少女。

    电光火石之间。

    少女反应极快,在那一刻,她身形急退数步,像一只秋风里的蝉翼一般轻薄,轻飘飘地往后撤退。

    但是那劲道太猛,仍旧是穿过了火焰,直直地朝少女袭去!

    刀光追得太猛,即便是有青白火焰的阻挡,少女仍旧刀光的余威扫过!

    下一刻,少女倒飞了出去,但是她翻涌很快,在空中硬生生地一旋身,腰肢柔软,转了个圈落地卸了力道。

    而偃月刀直直地擦着少女的脸,仅差一厘,刀气撕裂了她头上的帷幕,照亮了一张秾丽至极的面容。

    下一刻,偃月刀重重地插进地里!宛若陨石坠地!皲裂一片,如蜘蛛网一般扩散。

    碎石翻飞,四下溅射!

    少女滚落之后毫不停留,身法极为轻灵,瞬间跃上边上楼阁,转身离去!

    马蹄声传来。

    披着袈裟,身着铠甲的青年驾驭着马屁踢踢踏踏地走了过来。

    他一抬手,偃月刀倒飞回他的手里,他刀尖挑起地上的一抹被割下来的白纱,微微眯起了眼睛:“丹香……看来有小贼今夜浑水摸鱼,偷了那枚三清封道金丹。”

    他随手把白纱丢给了跟上来的军卫,一拉缰绳,骏马奔驰而去!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三月之后。

    天光将明,卷云如流,风送雁归。大雁携带两翼秋霜,沾湿了铁龙冷甲的风前郡。风前郡才刚刚醒来,小贩却早早就架好了摊子,备好货物,开始像渐渐多起来的行人兜售,言辞开花,将自己的货物夸的天花乱坠。酒楼推开门窗,挂上旌旗,摆上美酒。铺坊依次鳞开,错落有序,逐渐热闹了起来。

    而城内帘湖红枫,浮桥长链,旅人来往意态闲适,多背负长剑,眉宇间盛意盎然。碧水中游鱼曳尾,簌簌落叶飘荡,随水远走,奔赴不知处。

    这座由冷硬铁石铸造起来的城池,内里却是一片烟火的柔软。

    月台人流擦肩接踵,如潮水淹没视野。铁啸巨龙自远方奔腾而来,却没有什么剧烈的声息,只送来一阵清风,灌满衣袖。那铁龙身体被掏空,堆上泥塑,契上嘉木,分做一节一节的模样,内置座椅,两边有轩窗。又有花木吊兰,以此作帘,以窗外风光为画。有不少文人墨客都吟诵铁龙,并多赞其‘雅奇皆备’。

    随着纷杂的人群从铁龙上下来,喧嚣扑面而来,走出一位青衫佩剑的独行人。他的衣着朴素,长剑被黑色的粗布包起,看起来还是一个少年,十五六岁的模样,眉目轩朗,比常人较浅的瞳孔似带了一分辨不清的忧郁,唇色偏淡薄,微微抿起,显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冷漠。

    他一个人,身边没有亲朋,看起来就像一个叛逆离家的少年,不知寒暑,也不讨人喜欢。

    铁龙停在他的身后,他没有快速地离开月台,反而在沿着铁轨边的小道,与无数行人背道而驰,仿佛逆流的孤舟,固执,单薄。他慢慢走到了铁龙的头部位置。

    那真的是一个奇骏的生物,头颅铁铸,鳞片颤动如水,冷冷流淌。龙角向天,却被雕刻成精美的艺术品,透出几分古怪的美感。那生物的脖子上拴着粗重的铁链,脖子上被挖掉了鳞片,镶嵌着纹路瑰丽的翠石。

    像是粗犷和精美结合的艺术品,多过像一个有生命的存在。

    没有人多关注铁龙的头颅,他们只在乎铁龙能把他们运载到哪里。

    他站在小道上,抬头看着铁龙。

    他看了很久,眼神专注。

    而那巨大的艺术品静静的凝滞着,像是被冻结了时间。

    他向前走了几步,站上铁轨。他的身高刚刚好够到一块翠石。于是他伸出手,扣在翠石的边缘,用力一按。

    指节发白,翠玉裂纹。

    玉石内层瞬间崩碎,细碎的内里暗劲直直打入了铁龙的肌理,他轻轻垂目,嗅到了血腥味。少年摸着外部依旧光洁如新的玉石,面色难辨。

    但远远的已经有卫队看见了少年的行为,大喊道:“那个小孩,不要站在铁轨上,出来!”

    少年收回手。

    他的手光洁,枯燥,修长,掌中有茧,隐隐蹭了一抹血色。

    少年握起手,根据卫队的要求退出了铁轨,站在巨大的枫树下。

    红枫飘落,仿佛泣血。

    恍惚中,像是视线的幻觉。他看见铁龙睁开眼睛,那巨大而又奇异的兽瞳冷冷地回视他。

    行人都模糊成了背景,而他低低笑了一声。他笑起来的时候,看起来狡黠而又鲜活,令人几乎想起,嘻嘻闹闹奔跑过大街小巷的顽童。

    他说:“原来你还活着。”

    这生灵的躯体被制成长厢,爪牙都被斩断,连头颅都被禁锢,鲜血近乎枯涸。可它睁开双眼的时候,眼神激烈而又冰冷,鲜活如汩汩流动的血,冒着复仇的气泡。

    他心满意足地转身,步伐变快,轻松而又雀跃。如同孩童得到了他想要的糖果。铁龙在他身后阖目,人来人往,无有不同。

    满城红枫稠似血。

    少年独行其中。

    衣衫薄,人清瘦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天上掠过一片又一片巨大的阴影,少年抬首向天看去。

    天穹湛蓝清澈,纯美得像是一整块无暇宝石,各色奇绝的妖兽色泽艳丽而又漂亮,背负精巧至极的阁楼,重重叠叠,繁复而又精美,宛若天工造就。妖兽长羽飘飘好似神仙彩绘,阳光透过缤纷的彩羽将人间映照出光怪陆离的色泽,宛如人间仙境,梦中神国。庞大的战舰降下云层掠过长空,钢铁锋冷,映照日光,打造的精致完美的主体之上,是穷尽人类想象的堆砌的屋栋和炮口,仿佛神话中出征的巨人,手握兵器肩上勋章累累,两厢结合得妥帖而又瑰丽,是炼器之术巅峰造极的瑰宝。

    少年看了好一会儿,才收回视线。他打开名鉴之中加载的地图,开始找寻自己的目的地。见他停留在原地,有揽客的孩童围成一团,给他推销鲜花糖果报纸和土特产。少年有些猝不及防地被逼退了一步,他看起来身体不是很好的模样,唇上血色很淡,微微垂眸看着不到他腰高的小孩,目光平静如水。

    最后他买了一份报纸和一包由当地特色的乌神果制成的蜜饯。他终于从小孩子的包围堆里挤了出来,含着一堆蜜饯展开了报纸。开头就是几行大字:逆施佛徒余狗伏诛,国寺明宗躬自渡化。

    余狗?

    少年一目十行,说得是国寺带发修行的带发居士斩杀国寺明法大师,而后逃到风前郡隐姓埋名,又在一夜之间杀尽风前郡达官贵胄,掌控风前郡两月有余,肆意屠杀风前郡中的佛门子弟。大宛官府,国寺都发出了通缉令追杀!但是其牢牢把持着风前郡,风前军与他上下一心,在各大高手的围攻之下依旧撑住了两个月才被捉拿,于七日前被明宗亲自渡化往生。

    他不太感兴趣,只是觉得对方的名字有些意思。

    今在。

    余今在。

    他轻轻放过了这一茬,他买了这半个月的所有报纸,第一张看完,又开始翻下一张。下一张主栏写得是,国寺赠与风前郡守的三清封道丹失窃,不知所踪。他掠了一眼就放过,看了好几张报纸,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。

    “造船司招收学徒,要求如下……”

    他收起报纸,按着那个地址开着名鉴地图找了过去。

    造船司前人群涌动,热闹之际。他第一眼看见的还是其放置在中心广场上的巨大的战舰。战舰庞大无匹,人站在之前宛若渺小蝼蚁。其规格宏伟至极,区域分列严谨而又有序,炮口无数,最惊人的还是镌刻在战舰之上密密麻麻的阵法纹路,星罗密布,仿佛天工。建造战舰的材质是用四极寰宇公认前十坚硬的碧血矿,请了天工阁的神匠锻造炼制,阵法传说是当年的还未成为天下第一阵法师的封大家亲自所刻。虽然它损耗严重至极,但是裸露出来的结构在炼器师眼里,依旧像是世上最美的诗篇。它是世上最坚固的堡垒,火力最充足的战舰类种之一。

    它是天灾战舰。

    苍风凑巧,作弄红枫。

    少年看了很久的战舰,他走上前去,看向战舰之前璧岸上介绍的内容:“天灾十七号,曾参与东荒救援,于新历二年退役……”

    他看了几行,目光平和。但在旁边观看战舰的激动人群之中,他平静得不合时宜。

    他收回视线,向那蜂拥在造船司前的人群走去。走进人群里,他又没有了任何的不同之处。人世多俗人,他亦未能免。

    造船司的门人多着黑衣劲袖,干练至极。黑衣是炼器之中多有硝尘油垢,收袖是为了行动方便自如。长案分列几行,有不少工作人员。少年排着队伍,他那一列的案前是一个胡子邋遢的壮汉。壮汉肌肉夸张至极,干练的黑衣将健硕的身材衬托得更加明显,像是虎豹或者巨熊。少年站在他的面前,一时间被衬托得像一根笔挺的竹。汉子拿出一张新的纸,头也没抬:“有没有造船基础?”

    “有。”

    “风控台‘乾’灯蓝光,‘地’灯闪烁,风向指示标数据失衡,温度正常,什么问题?”

    “遇灵潮,未及时转风旗,故而数据失衡,灵潮后进入静默流,所以温度正常。‘乾’灯说明探测器断联,‘地’灯说明温控有异常。二者同时发生是战舰被卷入了风暴流中心,所以不是灵潮,是空中的灵潮飓风。所以风控台外测仪器受损。”

    大汉抬头看了他一眼,冷漠地问:“何解?”

    “共联机械操纵臂,直接更换外测仪器。”少年道。

    “不维修?”

    “风暴流在进入的一瞬间破坏是摧毁性的,没必要修。”

    大汉又低下头去:“姓名年龄。”

    “徐还陆,十六。”

    “炼器师证书可有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大汉顿了下,看他:“没有不行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招学徒吗?”

    “嗯,我们不是书院,要点门槛。”大汉平静地道,指了指旁边被另一堆人围起来的大门,“去炼器房随意炼器,有初级水平即可,没有证书也行。”

    造船司考虑得还挺周到,给了那些没有证书的炼器师一个机会。徐还陆顺从他的意思,走过去排另一个队伍。

    大汉又低下头去:“下一位。”

    “有造船基础吗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有炼器师证书吗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会炼器吗?”

    “不会。”

    徐还陆听见大汉的声音顿了下,不带语气地询问:“那你来做什么?”

    他听见身后的青年平静地说了和他一样的话:“不是招学徒吗?”

    大汉点了点头,也不生气。

    像这种大型的司造机构什么情况都遇到过,早已见怪不怪。他拿出一个圆盘形状的探测仪器:“你把手放上去,我测下你的金火天赋。”

    青年把手放了上去,探测仪器数据飙升,指示灯狂闪。

    “姓名年龄。”

    “今昨非。二十三。”

    大汉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带他去见金长老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徐还陆回头看了一眼,只看见一个高挺懒散的背影。

    他自炼器室出来,拿着炼好的机括去评测,评测通过之后,才有人带他去了来历盘查:“哪里人?”

    “东极,太阴郡。”

    “这么远?”登记的工作人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,“路引给我看一眼。”

    南州大地素来被人称作南国,但是南国不是一个国家,而是由数百个国家和无数的势力林立。他现在身处的大宛朝便是其中之一。大宛朝势力强劲,算是南国的顶尖的国家之一。而且大宛朝是离仪康最近的国家之一,只要穿过横亘在其中的南淮虚流,便可以进入剑城领地。大宛朝与南淮比邻而居,领土接壤,同为大国。

    徐还陆把路引拿给了他。

    工作人员不由地又看了他一眼,经过探测器检测,路引准确无疑,章印齐全,也不是伪造的,上面有很多地名,大大小小,若是一条线,便是自秦国自大宛千万里,千山路远,迢迢而至。工作人员把路引还给他,随口说了一句:“你走了很远的路。”

    徐还陆极淡地笑了一下:“还好。”

    ———

    也许有人还记得世界观是蒸汽修仙嘿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