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回 妇姑相见难事多 李家兄弟各形色

涂若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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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长孙无絮初见病榻上的李渊夫人窦氏时,也不禁大感意外。

    窦氏虽久病未愈,面容憔悴,但仍难掩其高贵的气质、端庄秀美的容颜。而半身依着卧榻一侧的窦氏与问候的晚辈几句寒暄后,更是一眼就落在了长孙无絮的身上。窦氏面若平湖,难测其意。

    “我虽久病未出家门,对你们几个倒是知道不少,平日里尽听二郎说起你们。”听窦氏说话,颇有豪爽、干脆利落之感。

    “二郎与晚辈布衣之交,能得二郎这样的亲友,也是晚辈的幸运。”长孙无忌回复道。

    “无忌谦虚了……”窦氏刚一说完这几个字,突然连声咳嗽起来。

    李世民和女仆赶忙上前,捶背、递水,这才慢慢止了咳。

    众人皆是一副担忧神色。

    正在这时,两个年轻男子掀帘而入。走在前面的男子年纪稍长,剑眉深眸,玉树凌风、相貌堂堂。而紧随其后的男子看似年纪不大,但却体形健壮,浓眉棕面,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。

    两个男子进屋后,看到了屋内站着的几个陌生人,颇感诧异。大家双目对视,顿时四下寂静。

    “母亲,今天来客人了?”前面的男子问道,那低沉浑厚的嗓音中似又有流水击石之感,不禁引人伫听。

    “大郎、四郎,你们来了。这是二郎带来的朋友,你们也认识一下。”窦氏说着指了指双方。

    李世民忙起身走过去介绍双方,原来前面的这个年轻人正是长李世民九岁的大哥——李建成,紧随其后的少年则是其四弟李元吉,小李世民五岁。

    李建成向几人行点头礼,而李元吉却只是瞪了个白眼,一转脸望着长孙无絮:“这小姑娘倒是长得灵气俊美。”

    李世民顿时面露不快:“四弟,休要无礼。”

    站在一旁的李建成也严词厉色:“四弟胡说些什么,如何这般无礼?”转身忙向长孙无絮道歉道:“这位无絮姑娘,舍弟年纪尚小,说话没有分寸,还请姑娘莫要介意。”

    长孙无絮却是尴尬一笑:“大公子说笑了,我怎么会介意。”

    这时,只听窦氏厉声喊道:“四郎,你且过来!”

    李元吉撅了撅嘴,一脸不悦地走了过去:“母亲,四郎知错了,刚才只是说笑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说笑?你莫非还真把自己当作年幼无知的顽童了?这里,除了你大哥,其他人都与你年纪相仿,却只有你如此无智?……”窦氏说到气愤处,气息断续,又强声干咳了起来。

    众人赶忙上前。

    窦氏忙摆手止住大家,押了口水,咳了好一阵,才又平静下来。

    “母亲,要不躺下歇会儿,我们先出去,改日再让大家来探望母亲。”李世民跪坐在窦氏身边,心忧不已。

    “不打紧,我呀,这整日躺着,幸好有你们来陪我说说话,有你,你们几个在,我这心里也舒坦些。”窦氏一脸欣慰地拍了拍李世民的手,瞪了一眼李元吉不言一字,李元吉一脸不悦,闷声低头立于一旁。

    “不知夫人平日里服的是何药,可有再寻名医,寻得什么好方子?”长孙无絮看着窦氏面容憔悴,再看李家上下忧虑不快,不禁想要替其分忧。

    “已经换了好几个大夫了,药也换了多次,只是未见奇效。”李世民告诉无絮。

    窦氏瞧着李世民,语气略显责备:“这医病之事哪能立见成效?”

    “夫人,恕无絮多嘴,药物医病确实难以立见成效,但夫人既然已医治多日,总该有所效果才对。方才听唐公说夫人之病是由于风寒所致,那想必所用药物也都是医治风寒之药了?”无絮细心询问。

    窦氏看了一眼一旁的丫鬟红妹,示意她来回答。红妹将所用药物一一陈述:“现在用的药有枳实、茯苓、陈皮、胆南星、麻黄什么的,确是治风寒的药。”

    “这都是些清热止咳、理气平喘,治疗肺部疾病的药物。”长孙无絮说着,心中却想:看来医师已经判定夫人之病在肺部了。

    “你知这药理,莫非也懂医学?”窦氏一怔。一旁的李世民也颇有惊色地望着无絮。

    “我只是略读过一些医书,夫人可否让我给您把一下脉?”

    窦氏上下又打量了一番无絮,狐疑地点点头,只道一声“好”,她倒想看看这个长孙无絮如何行医。

    无絮上前跪坐在窦氏一旁,为窦氏把脉。

    屋内一片寂然,众人观望。只见,片刻少许,无絮将窦氏的手慢慢放回,起身回复道:“夫人之病,怕是因那风寒闭热而闷,久病未愈而引起肺部不适。夫人形容消瘦,右颊略红,咳中少痰,应是肺虚久咳,当补肺气。我之前见过一个方子,以人参加鹿角胶末煎服即可。而咳嗽不止,则应服以五味子收肺气,与人参、黄芪、麻黄、粟壳、五倍子、甘草研末制成丸药服用。两药服用期间配以清淡食物,相信应该很快就会见效。”

    “这,这方子当真有效?”窦氏质疑道。

    “你是大夫?还是药师?怎敢在这里造次?母亲休要信这乱说的方子。”李元吉圆眼一瞪插嘴道,这会儿早已把刚才遭训一事抛之脑后了。

    窦氏并没有责备元吉,而是一言不发地盯着长孙无絮。李世民正要说什么,但一看母亲锐利的眼神,几度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长孙无絮并未被李元吉的斥责喝住,而是心平气和地解释道:“实不相瞒,先父生前也曾患过此病,久病未愈,后来得一良方才得以痊愈。待我读了些医书后,才知此方甚妙。刚才夫人的脉象与症状正与此同,所以,我也才说了这个法子。”

    “夫人,无絮所言非虚。”一旁的长孙无忌证实道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无絮姑娘所言非虚,不过无絮姑娘是否也知道同病异治之理。前人传神医华陀同病异治,皆是头痛身热,那神医却给患者开了不同的方子。我与令尊即便同是风寒,也未必同药就可医治。”窦氏温言细语,面露和善,可是,明理人一看便知她这是在故意刁难。窦氏平和的语气,凌人的威势让李世民面露难色。

    “确如夫人所言,古人以天地方位气时之异,施以同病异治之法,虽同病,却因气候、地域、个人等诸因素而取异治之法。但先秦神医扁鹊也有望闻问切的诊法。”无絮的脸上显出了一种自信的笑容,她没有继续言说古法,而是话锋一转:“方才,我在这个方子里加了可治久咳肺胀的粟壳,这恰与那个良方有所区别,当正是专配于夫人所用。”

    长孙无絮镇定自若地解释一番后,李世民长舒了一口气,内心既惊且喜。

    窦氏看着长孙无絮,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不动声色的真挚笑意,这稍纵即逝的笑意却被李世民识见。对母亲性情了如指掌的李世民自然明白母亲的心境,更知这一丝笑意为何,不觉喜上眉梢。

    无絮的话也让李元吉不知如何插嘴,只见他一副不快之色,扭头瞧了瞧一旁的大哥,而李建成竟也是欣赏赞许的模样:“没想到无絮姑娘不仅精通医学,心思也是如此缜密细腻,而且还这般口齿伶俐。”

    听罢,众人随即大笑起来。

    李世民趁机赶紧试探窦氏:“母亲,认为如何?不如按无絮说所,试一试?”

    “二哥,这吃药岂能胡吃,她只是多读了几本书而已,又不是真大夫!”李元吉强行阻挠。

    “四郎,莫要多言!红妹,就按无絮姑娘说的做,我今天就试它一试。”窦氏咳嗽了一声,无力言道:“唉,今日我也累了,想歇息了,你们就先回吧。”只此一句,未有谢言。

    当日,送别无絮三人时,李世民心中颇有歉意:“今日,母亲身体不适,若有失礼之处,几位还望见谅。”

    雪儿正要说什么,却被长孙无忌从后一把拉住。

    李世民看着长孙无絮:“想必,红妹已经在熬药了,今天要多谢无絮了。”

    “二郎不必言谢,只希望令堂能够早日康复,如此也能一解二郎之忧。”长孙无絮鼓励道。

    虽只字数语,却让站在寒霜冰雪中的李世民心中突觉一阵暖热涌起。他忽然上前一步,将长孙无絮的披风棉帽往前额前拉了拉,四目相望,此时无言胜有言。“外面天寒,你们尽早回去吧。无忌兄,照顾好她们。”李世民嘱咐道。

    长孙无忌点了点头:“那是自然”。

    李世民送三人上了高府的马车,目送车马远去。

    四日后。

    晴空无云的清晨,青天白雪里,冰雕玉琢的大兴城显得玲珑剔透。

    李世民刚一走近母亲的堂屋,就听见屋内传来了一阵久违的欢快笑声。

    “今天有何喜事?”李世民掀帘而入,一进屋门,便觉察到一片祥和之气。

    “父亲,大哥!”李世民作揖施礼,“三弟也在!”话音刚落,再一看母亲,红润的面庞,笑意盈盈。

    “母亲,今日好气色啊。”李世民一眼便看出母亲窦氏容光焕发。

    “看看,夫人,我所言非虚吧,连二郎也是一眼便知,夫人就不要再狡辩了。”李渊揶揄道。

    “我哪里是狡辩,只是凑巧她这方子对我的病罢了。”窦氏强作固执,脸上却止不住笑意。

    李世民一听便知他们是在说那药方,忙急切问道:“母亲,看来那药方确实管用?”

    “何止是管用,你看看你母亲,这些时日,何曾有过今日的面色。自从用了那长孙无絮说的方子,面色红润了,连续两晚少咳安睡,就连这身上的疲乏也解了不少。我看啊,再用上几日,就能痊愈了。真没想到,那长孙无絮,小小年纪,竟如此厉害。”李渊啧啧称赞。

    “既然父亲都这样说,我倒是真想见见这位奇女子了。”一旁的一个长相略显清瘦的少年说道。少年与李世民年纪相仿,深眸褐目,眉宇间倒与李世民颇有几分神似。此人正是李世民的三弟——李玄霸。

    “三弟那日不在,若在,定会目睹无絮姑娘如何坦然自若、处变不惊了。”李建成说着扭头笑看母亲:“母亲,那般故作刁难,当真是苦了那无絮姑娘。”

    “大哥、三弟,是真没领教过无絮的才华,她的才德何至于此呢。”李世民熟知内情,自是底气十足。

    “唉,这见过面的,见过一面的,连这没见过面的,都尽是一副摸样。我这李家人啊,看来是非长孙家不可了。”窦氏故作无奈,一声叹息。

    机智的李世民怎能不解其中之意,他两步跨到母亲身边:“母亲是同意了,接受无絮了?”

    “二郎尽说些胡话,什么同意、接受的?这才哪儿到哪儿?我只是觉得那无絮姑娘确实还算聪明,至于你想的,我可从未如此想,本来,我只是想这方子既然是那姑娘给的,喝了也有所见效,总得谢谢人家才对,免得遭人闲话……”窦氏的话还没说完,只见李世民一跃而起,兴奋地说道:“既然母亲都这样想了,那当然再好不过了,我这就去高府,请她过来!”说着便要转身离开。

    “二郎,你站住!”窦氏赶紧叫住了李世民,几声咳嗽:“瞧把你高兴的,且听我把话说完。既是表达谢意,总不能空手去。礼品不宜过重,随便带点日常用物便可,你让红妹带你去拿。”窦氏稍显犹豫,轻咳一声:“以后,若有闲暇,可常带你那几个良友来。”

    李世民自知窦氏话中含意,赶忙上前一步:“好,二郎谨遵母意。”话音拉长,抱拳打躬作揖,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。言毕便难掩饰兴奋转身奔出房内,而身后却是一片笑声。

    “夫君怎么也跟着胡凑热闹?”窦氏故作埋怨。

    “夫人方才若不这么说,我都有心登门拜访,以表谢意了。再说了,夫人病情好转,登门拜谢,也是理所应当啊。”

    窦氏听罢抿嘴一笑:“我岂是那小气之人?只不过是在试探那个长孙无絮而已。也罢,看如今这情形,让二郎去是再合适不过了。”

    听闻窦氏所言,李建成、李玄霸自然也明了了其中缘由,两兄弟不由相视一笑:“我家这兄弟难得遇上了心上人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