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回 无絮脱身出突厥 二郎救父雀鼠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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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无絮俱陈,阿史那俟利弗却强硬难服:“神女是说此次用兵有误?”

    “何止有误?我曾见过中原一古书,上面讲用兵当讲天时地利人和。如今突厥外有仇敌,内有争乱,年内多疫灾,牲畜遽减,牧民困苦,此为天时不利,人和不应。而可汗远征,又入隋地,地形难测,此为地利难容。既然天时地利人和皆不符,何言取胜之道?”

    突厥文明落后,牙帐众臣哪里听说过此等兵谋之策,满庭瞠目结舌,啧啧称奇。

    阿史那巫越窃喜,瞥了一眼可贺敦,对众臣言道:“邬连伽伊真乃神女,句句在理。既然众人无议,不如早劝可汗退兵。”

    “慢着,叶户又言退兵,那可汗此次亲征,岂不是无功而返?”阿史那俟利弗仍强词夺理。

    叶户不应,无絮见阿史那俟利弗重利而少远见,故而语气一转:“设怎能说是无功而返呢?此次可汗亲征,大隋临危,我看这以后无论是中原王朝,还是异族他国谁敢再轻视突厥。若国威一立,将来还愁不能开疆扩土,威赫他国?到那时,只怕无需一兵一卒,周边诸国都会向我突厥俯首称臣,以此来看,可汗收兵当是突厥永逸之弘策。”

    阿史那俟利弗一听,心中暗想:原来此神女是为突厥计深远。不觉心中大喜,只是他虽心意动摇,却又不愿就此向巫越退让,故作冷淡面色。

    双方争执不下,可贺敦为难不决,康鞘利却识得阿史那俟利弗心思,故上前奏请:“既然战和难决,不如请叶护、设等诸位回帐细思,稍后再议。”

    “也可,就依特勤所言。”可贺敦屏退众人。

    阿史那俟利弗闷声不悦,走近无絮咳了一声:“你自称剑山神女?剑山何在?”

    无絮心忽不安,眼角余光瞟向面具人,却见那面具人置笔起身,走到可贺敦面前耳语几句,便朝无絮走来。

    “剑山藏于东隅,没于深林。既称神山,常人自然少见。”无絮低头回应,眼下那面具人脚步轻缓地从自己身边走过,真奔特勤康鞘利之处。

    阿史那俟利弗瞧了一眼叶户,怏怏不快,悻悻而去。

    而那面具人则追随康鞘利出了牙帐:“特勤,在下有一事请教。”

    “何事?”康鞘利朝远去的叶户望了几眼。

    “特勤,今日一早便将梅禄啜关了起来,不知所为何事?”面具人低声询问。

    “哦,先生是为此事而来?他犯了错,自然要关起来。”康鞘利心不在焉。

    “与剑山神女有关?”

    康鞘利忽然神色紧张:“先生莫要胡乱猜测。”

    “特勤不必紧张,即便有关,我也不会在意,更不会向他人提起。我因在梅禄啜领地围场有良马一匹,今日欲取,需梅禄啜令牌一用。”

    康鞘利松了一口气:“原来如此,那我去帮先生拿来便是。”

    “看今日特勤似有急事,取令牌一事,特勤尽管吩咐手下带我前去,特勤当以大事为重。”面具人语气愈重,正中康鞘利心坎,他原本就心有旁骛,现在也管不了许多,直道一声“好”便转身离开。

    出帐后的无絮与那面具人恰又对面相逢,二人四目相视,无絮赶紧低头,正要与那面具人擦肩而过时,却听那面具人一声暗笑:“神女真是神女!今日真让我大开眼界。”见无絮沉默不言,面具人衣袖一挥,示意护送随从后退数步。

    面具人低头俯至无絮耳边:“今日神女所言,看似为突厥计深远,实则意在救隋!神女莫不是效仿那苏秦张仪、蜀汉诸葛,凭一张嘴就要屏退那犬狼之师?”

    无絮听罢,不觉眉头一紧,心中直想:此人到底为谁,言语间有不敬突厥之语,却见这突厥汗庭上下又对他毕恭毕敬,我在牙帐所言,他早已是洞若观火。

    “苏秦张仪,纵横战国,诸葛孔明游说江东,皆圣贤名士。小女愚笨,怎敢和此等能士相提并论。”无絮面无表情。

    “哈哈,姑娘才思敏捷,博古通今,又谦虚谨慎,毫无纰漏。我昨夜一语,予姑娘剑山神女之名,如今一想,却是委屈了姑娘。”面具人言语挑逗,大笑而去。

    无絮凝眉望着面具人渐行远去,疑虑重重。

    是夜,叶护只留康鞘利于帐中秘商。不久,帐中来了个身披深色斗篷的人。叶护忙上前一迎,来者脱下斗篷,正是突厥可贺敦。

    “烦劳可贺敦亲来!”叶护躬身弯臂。

    “叶护不必多礼,今日牙帐一议,我知叶护有计,只是碍于设,不便再言。故我深夜至此,请叶护直言。”可贺敦直道来意。

    “不瞒可贺敦,我与父王已有一计。”康鞘利引可贺敦上座。

    “我暗中已派人留意阿史那俟利弗动向。自今日牙帐一议,阿史那俟利弗明显已心存犹豫。只是,尚不能决。但雁门已困多时,若再不决意,恐怕会为时已晚。所以,我的计策便是,可贺敦现在马上以可敦身份传书可汗,告之北、东边境已有入侵,请可汗立刻撤兵回救。”

    “这”可贺敦一惊,心中存疑:“可是,阿史那俟利弗在汗庭布有亲信,我难以传书,就算传至可汗手中,要是被他得知,岂不败露?”

    “可贺敦放心,我已派人暗查,阿史那俟利弗今日一直闭锁帐内,不让闲人打扰,似有和意,只是碍于面子不便当即说出。可贺敦可趁其疏忽,传出亲书。即便事后被他发现,那时他的传信也赶不上我们的快马加鞭。一旦可汗亲返,就大功告成了。”巫越胸有成竹。

    “可是,北、东边境战事何解?”

    “这也真是天时地利,我刚得报边境确有疑兵,这些部落已经获悉可汗亲征之事,这几日正于边境增兵。”

    “果真如此?好,既如此,我也无忧矣,这就去写传书。”可贺敦欣喜不已,回到后帐后便连夜传书。

    阿史那巫越深夜见了长孙无絮,亲自扶起无絮,闲话家常。

    “今日多亏了无絮姑娘,康鞘利说的对,真是虎父无犬女。今日牙帐一议,真让我等大开眼界。”巫越说着将手中玉佩交到无絮手上:“原物归还。”

    无絮紧紧握着玉佩:“尝闻叶护当年与家父交好,我当时年岁尚小,却不知家父如何为人处事。”

    巫越沉默许久:“‘箭射双雕,美名长孙’,你父亲能文善武,凡事好亲力亲为。待人接物,不论同僚下属,甚至是我突厥子民,都亲善有加,是本王平生最为敬佩的人。”巫越崇敬之情溢于言表。

    无絮舒心一笑,字字刻上心头。

    这时,康鞘利匆匆入帐,禀报道:“父王,大事不好了,喀普格齐(突厥官职,类同于宫监)不见了!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巫越一惊。

    “喀普格齐?”无絮不解。

    “无絮姑娘可曾见过一戴面具的人,他正是喀普格齐。”康鞘利解释道。

    无絮一怔:“是他?这下糟了!”

    “怎么?”父子二人同问。

    “此面具人知我非剑山神女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父子皆惊。

    “如此看来,或许他已知姑娘真实身份了。事出突然,喀普格齐消失,难测其意。若无絮再留汗庭,恐遭不测。康鞘利,你立刻带人连夜护送无絮离开,尽快回到隋地去。”巫越命令道。

    “是,父王!”康鞘利掷地有声,连夜带着无絮、弯刀红离开了汗庭。

    话说自无絮突厥牙帐陈情,致使设阿史那俟利弗心意动摇,可贺敦趁机连夜传书。远在雁门外的突厥可汗阿史那咄吉见可贺敦亲书后,震惊不已。

    而此时大隋屯卫将军云定兴依李世民之计,布疑兵之阵,直向雁门,果然惊退了雁门西境围兵,而大隋其他勤王队伍也已浩浩荡荡直奔雁门。

    突厥可汗阿史那咄吉碍于突厥边患,又遇大隋援军,思虑再三决定撤兵。

    九月下旬,阿史那咄吉率兵北返,围困一月有余的雁门郡终得解困,隋帝杨广也得以脱身。

    康鞘利连夜率亲从数人,远走西道,四日后,便将无絮和弯刀红送至隋突边境。

    “没想到此次因喀普格齐一事,让无絮姑娘仓促离开,还望姑娘见谅。”康鞘利心有歉意。

    “特勤何出此言。此次我险遭不测,若不是特勤相助,恐怕我早已身死他处了。特勤对无絮的救命之恩,无絮定会铭记于心。”

    “姑娘言重了,我当姑娘做朋友,你我不如直呼其名,不必拘礼!”康鞘利豪爽言道。

    “这?”无絮语气吞吐,这似曾相识的话让她忽然想起了李世民。而无絮身旁的弯刀红听闻此言不禁凝眉低咳,独自避开。

    “无絮姑娘怎么了?”康鞘利发觉无絮异样。

    “哦,无碍。特……勤,我还是习惯这样称呼你。”无絮浅浅一笑,赶快转移话题道:“对了,那喀普格齐到底是何人?”

    “他自称师襄,是不久前刚到汗庭的一个云游乐师,能奏世间名曲。他的曲乐,能让听者如痴如醉,如入幻境,就连大雁雄鹰、骏马野兽都能被那乐曲所控,简直是不可思议。不仅如此,此人还精通剑理,能占风雨,真乃世间奇才。几日前,可贺敦亲授其为喀普格齐,还让他兼作书吏之职,汗庭上下皆以汉名尊称其为先生。我们临走时,我得报听说那古侗被人杀了,不知与这师襄是否有关,此事必有蹊跷。”

    “为何他整日以面具示人?”

    “他自称是奇才貌丑之辈。”康鞘利笑着摇头道:“看来这上天倒也公平,万事难全。”

    无絮若有所思:“原来如此。”说罢,低头一拜:“劳烦特勤相送至此,对面便是大隋,你我就此作别吧。”

    康鞘利望着无絮,面露不舍,几次欲言又止:“好,既如此,就与无絮姑娘在此作别吧”说罢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,只见他转身几步,将自己的驳色坐骑牵了过来:“无絮,这是我的坐骑,贺兰马,大汗赐其‘特勤骠’,能日行千里,是一匹难得的宝马良驹,今日就赠予无絮,以作别物吧,还有这些许隋币,仅做盘缠。”

    “这,这如何使得。”无絮赶紧推辞:“如此名贵宝马,又是特勤亲骑,无絮怎能无故受此大礼,特勤请收回!”

    “我是草原人,像这种千里宝马,并不稀缺!而姑娘此行,势单力薄,又要长途跋涉,怎能没有脚力。若路遇凶险,这千里快马可是脱身的救命之物啊。”康鞘利将缰绳硬塞到了无絮手中,定授不让,而那贺兰骏马“特勤骠”却低闻无絮,一声嘶鸣。

    康鞘利颇感意外:“这匹马向来桀骜不驯,今日却如此温顺,看来已认定无絮了,你就莫要再推辞了。”

    无絮想着不久前遭遇盗匪一事,仍心有余悸,再看康鞘利态度坚决,也便不再辞让:“那我谢过特勤。”一声道谢:“无絮告辞了!”

    康鞘利盯着无絮,低声道:“好,后会有期。”

    无絮低头作揖,不再多言。牵马即行,与弯刀红同骑而去。

    茫茫草原,只留下康鞘利怅然一叹。

    隋帝杨广被困雁门时,几乎心胆俱裂,怀抱幼子日夜啼哭。大臣樊子盖、苏威等力劝隋帝固守雁门,等待援兵。内史侍郎萧禹更劝隋帝要安抚兵士,稳定军心。萧禹献策可依军功论行赏,凡拼死护主者皆可加官进爵,连升数级,他力劝隋帝下诏不再征伐高句丽,以安民心。凡此种种,隋帝杨广一律采纳,雁门隋兵士气大振,各个奋勇杀敌。而当雁门之围一解,隋帝杨广回到东都洛阳后,却将雁门承诺抛之脑后,不仅军士加官进爵无一兑现,就连萧禹等救主重臣也被贬至外地,自此更失民心。

    杨广经此一事,惧怕突厥,更加紧了对大隋西、北部的防御。雁门之围后不久,杨广下诏,调任李渊为太原留守,命虎贲郎将王威、虎牙郎将高君雅为副官,率军平息变民叛乱,防御突厥南侵。

    李渊早知历山变民甄翟儿率领的变民军劫掠滥杀多年,善于攻城,勇于力战,他调任太原留守当日,便领兵讨伐。

    在河西雀鼠口,忽与两万多变民遭遇,李渊所率之兵不过五、六千,他马上命副官王威领兵在前,旌旗招展,而以高君雅率羸弱之兵居中,辎重在后,自己则亲率精兵分阵数队。王威疑惑不解,那高君雅却偷偷跑来,贼眉鼠眼地拉着王威悄悄道:“你还看不出这李渊居心吗?他是想让你我送死!你在阵前首当其冲,叛民必以你为李渊,群起杀之。而我率羸弱之阵,更是不堪一击。他这是要借刀杀人啊!”

    王威一听,惊惧不已:“为何?李渊要杀我二人?”

    “你糊涂啊!别忘了,陛下是派我二人来监视他的,他怎能不知?!”

    “这……这如何得了?”王威心神不宁,越发觉得高君雅言之有理。

    “你我需见机行事!”高君雅紧紧抓着王威臂膀。

    眼看御敌在前,二人却心怀异心。

    王威领兵在前,变民远远望见,皆以为是上任新官,大喜过望,盾矛直向。王威见一片变民呼地杀来,如惊弓之鸟一般,勒马便返,所率兵士见将帅弃逃,怎能不散。而此时,李渊正率几路精兵从旁侧杀来。他原本是要布下疑兵,待两军一交战,变民孤注一掷攻打先头部队时,自己率精兵从侧翼包抄变民,乱其阵脚。可不曾想王威早逃,他这几支精兵瞬间变成了殿后部队,且守且走,很快便被变民重重包围。

    李渊寡不敌众,随行部下太原鹰扬府司马刘政会、殷开山左右拼杀,仍无济于事。眼看李渊就要身死敌手之际,却见敌阵后一片哗然,阵形大乱,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刀枪拼杀之声。李渊上马直望,却见一个姿颜雄伟、英武骁勇的年轻人率精兵数十人,手持长刀,肩挎巨弓一路拼杀,纵穿敌阵,侧入中军,强弓巨阙,长箭离弦,直射敌酋,变民统帅甄翟儿应声坠马身亡。

    “众叛贼听着,你们的贼首已死于我箭下,尔等还不屈膝投降!”年轻人声震沙场,本无军纪的变民闻声遂乱。

    李渊一看笑逐颜开,大喊道:“那是二郎,是二郎来了!”随即调转马头,吩咐殷开山道:“快,传我军令,全军出动,追杀叛民!如还有继续弃逃不从者,格杀勿论!”

    殷开山领命立刻传遍李渊所部,全军掉头速回。李渊率兵与李世民部前后夹击,大败变民,近万变民一溃而散。

    雀鼠口一战,隋军大胜,而李渊父子也再得重逢。

    击溃敌军,李渊遂下令将王威、高君雅捆绑起来,派人向东都洛阳的隋帝杨广奏报实情,等待皇帝对二人的处置命令。

    回到中军大帐后,李渊拉着李世民的手,感叹不已:“今日若不是二郎及时赶来,为父怕是要身有不测了。”

    “让父亲受惊,是孩儿之过。二郎来迟矣。”李世民紧紧握着李渊的手。

    “不迟不迟!”李渊拍着李世民肩膀,遂又问:“二郎不是在云定兴军中,怎突然回来了?”

    “云定兴将军因此次雁门一役,已经加官进爵,随帝左右了。我自请回到父亲身边。”

    李渊面露不悦:“二郎此次出征勤王之事,我早已听说,那云定兴能有此大功,多得益于二郎。只是,朝中谁人不知他是个贪图富贵之辈,此次定是将功劳独占了!”

    “父亲,孩儿初上战场,只求能施展所学。如今,随父亲左右,当为父效劳。更何况,我年纪尚轻,来日方长。”李世民一脸淡然。

    李渊笑着欣慰点头。

    当日,李渊父子便领兵奔赴太原。回到太原几日后,郡守府衙却来了两个灰头土脸,衣衫褴褛的年轻人,声称要见郡守二公子李世民。

    李世民出门一看,此二人不是别人,正是长孙无忌和侯君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