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回 饿殍成灾 群起为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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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月色如水,站在郎将府后院的一处宁静角落里,依稀能听见前院的嘈杂人声,欢声笑语。

    李世民独坐亭阶下,凝望着一弯弦月,木然沉思。

    “将军,为何不与众人同饮?”

    李世民闻声回头一看,正是长孙无忌拎着一个酒囊走了过来。

    “我不善饮酒,无忌兄何不去与众人欢饮?”

    “你可是我们的右翼军都督,少了主帅,怎能畅饮?”长孙无忌说着也坐在了亭阶下:“二郎这次可是立了大功,连这宋老生、屈突通都不是我们的对手,大隋已无人可用。照此情势,用不了多久,我们就能过潼关,至渭水,取西京也是指日可待啊!”长孙无忌兴奋言道,扭头一看李世民,却毫无喜色:“二郎这是?”

    “西京固若金汤,我们也才行程过半,绝不可掉以轻心,硬仗还在后面呢。”李世民洞若观火。

    “不管多难,有你这个用兵如神的右翼都督,我们何所忧?”长孙无忌自信满满:“经此几战,我真是见识了将军的本领,这将来啊,将军必是封侯拜相,贵不可言啊。”

    李世民对长孙无忌的溢美之词,丝毫不领情,冷面依旧。

    “无忌兄以为我征战疆场只是为了将来能封侯拜相?”李世民望着晴空弦月,低头一把将长孙无忌手中的酒囊夺了过来,“咕咚、咕咚、咕咚……”连连灌了几口。

    “二郎,这是干什么?”长孙无忌赶忙拉拽住。

    李世民被这猛灌的几口酒冲得低下了头,缓了好一阵,才晃晃悠悠起身,拿着酒囊直指弦月:“月满则亏,这人世之事总不得圆满。”

    长孙无忌望着李世民背影,缓缓说道:“我知道你一直担心无絮。”

    一听无絮二字,李世民怅然若失,泛红的眼眶中忽有湿润。

    长孙无忌站起身来,走到李世民身边,意味深长道:“你每日几问段志玄有关无絮的消息,凡所到之处,都会亲自派人打听无絮行踪。无絮能有二郎如此记挂,我心甚慰。只是,我一作兄长的难道就不记挂妹妹,不担心她的安危吗?”长孙无忌说着越发声音低沉,面色伤悲:“我比别人更心急啊。”

    李世民扭头望着无忌,不经意间一颗泪珠滑落下来。

    “可是,我却相信也确信她一定不会有事。”无忌忽然底气一足,语气坚定:“我来给你讲件事。”说着缓缓抬头,望着月色:“无絮四岁那年,染上了一种疫病。医师都说了,凡染此病者绝无生还。许多人都死于那场病,无絮却吃了一些无用草药,最后安然无恙。还有一次,是她六岁时,同父亲郊外出游,不知为何,忽遇狂风。那旋风势猛,我们与她失散,当时好多人都被卷入了附近的河池,而她一个身轻人小的孩子却丝毫无恙。知此事者,都说无絮有吉相。我不置可否,但我是她的兄长,多年的朝夕相处,自比旁人更知她。凭着她的聪颖通达,必会化险为夷,平安无事的。”

    李世民聚精会神地听无忌讲着无絮的故事,眉头渐展,借着那酒劲,更是心内顿暖。

    “原来无絮还有这么多奇事!”李世民不禁嘴角翘起,望着弦月:“封王拜相固然是大丈夫立世之志,只是,若能与心中所爱共话家常,相携共老何尝不是平生所愿。自遇无絮,我才知自己情之所向,如今朝夕遽变,不知何时才能重逢。”

    “等我们攻下西京,平定关中继而安定天下,到那时,必会再见无絮。”无忌拍了拍李世民肩膀:“将军乃是军中统帅,将军心定,军心才能定啊!”

    李世民一听点点头,却又不禁无奈一笑:“只有你我二人,你何必称我将军?”

    “此话差矣。如今身份有别,我为部下,怎敢冒昧?”无忌调侃道。

    李世民一把将酒囊塞进了无忌手中:“既为部下,还不快去同庆。”一句戏弄后,又一本正经地吩咐道:“无忌现在回去传令我右翼军,不便多饮,明日我们还需早行。”

    “是”长孙无忌应声笑着晃了晃酒囊:“此非我之所好!”言罢,转身即去。

    独留脸颊微红的李世民望着月色,舒心一笑。

    无絮与弯刀红离开鬼谷后,便一直向南,沿路听说了李渊晋阳起兵之事后,更是心急如焚,日夜兼程。眼看就要辗转来到渭水以北的三原了,此地人迹渐多,困民也四处可见。

    日影西斜,暮□□临,二人正欲寻一歇脚之处,恰遇一农庄。于是,便进庄寻问。

    可是进得村内,全无人烟,连只牲畜都没有,只有枯木上数群乌鸦鸣叫不停,四野荒凉,令人毛骨悚然。

    二人随意进了一户农家,推门一看,徒穷四壁,到处积满了厚厚的灰尘。

    弯刀红将倒地的破旧桌凳立起,用一秃扫把扫落灰土:“先坐吧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村庄真是奇怪,一个人影都没见到。”无絮说着走向里屋一瞧,刚一撩起灰旧门帘,突然“啊”地一声尖叫,吓得后退数步,跌落在地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弯刀红赶紧上前扶起无絮。

    无絮惊愕失色,来不及说一句话,便低头扶着墙壁干呕起来。

    弯刀红掀开门帘一看,一个枯瘦如柴的老妇人倚墙饥亡,尸体腐臭,到处蛆蝇。她也惊得面如死灰,赶紧放下门帘。

    “死人而已,有什么怕的?”弯刀红故作镇定,拍了拍无絮后背,慢慢扶她起身。

    无絮鼻子酸楚,双目晶莹,望着弯刀红一动不动。

    见无絮模样,弯刀红也眼眶浸湿,不禁将无絮一把揽过,听无絮痛哭,她却仍强忍泪水。

    二人出了这户人家,弯刀红牵起马望着村外:“看此情景,这其/他人家必定也都如此,你我夜宿南郊吧。”

    “不”无絮定下神来,擦干了泪水。

    “这是为何?你就不怕这阴森鬼村?”弯刀红凝眉不解。

    “我们今晚就留在这个村里!”无絮环顾四周:“这世上,人比鬼更可怕。鬼若有灵,当去向那弃民于不顾,视命如草芥的无道乱贼索命,平这恶世浊流,还天下个清平。”

    “清平?”弯刀红冷笑一声:“我平生尽逢乱世,从不信还有什么清平。”

    “极则必反,否极泰来,会有那天的。”

    看无絮坚定模样,弯刀红没再反驳。与其说是没再反驳,倒不如说,她忽从心底开始信服无絮所言,哪怕这只是个虚幻神话,她开始愿意去相信世间尚有美好。

    当夜,二人另择他户,勉强过夜,翌日一早,便再向三原行去。

    午后,二人刚行过一坡地木林后,忽遭一队劫匪拦路打劫。

    弯刀红二话不说,弯刀未出,就把一行六人打得倒地不起。

    “敢在太岁头上动土,吃了雄心豹子胆了?!”弯刀红一脚踢到一个意欲爬起逃跑的盗匪屁股上。

    “啊”匪盗伸手趴在了地上,叫苦不迭:“你敢打我,还抢了老子的话,哎哟,真是倒了邪霉了。”

    无絮二人一看,这盗匪却是个消瘦的孩子。

    “小兔崽子,敢在我面前称老子的人早都死光了,你是不想活了吧!”弯刀红上前低身用弯刀鞘抵着那孩子的下巴:“哪个山头的?”

    “姑奶奶饶命,饶命!”男孩赶忙跪地求饶:“我们不是土匪,就,就是一些平民百姓,想讨口饭吃而已。”

    无絮上前瞧着那孩子问道:“就你们几个?”

    “就我们几个哪成啊?”男孩一晃神,赶忙又改口道:“没,没有,就我们几个人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是不打自招,欲盖弥彰啊。”无絮笑着一瞥弯刀红:“就放了他们吧,都是些平民,如此营生也属无奈。”

    弯刀红点点头,看着那男孩:“小子,以后少干点打家劫舍的事。”说罢转身站起,说时迟那时快,男孩这厢应和着弯刀红,那厢却趁其不备,一眼瞄准了那弯刀,一把夺了过去,拔腿就跑。

    “喂,你给我站住!”弯刀红奋起直追。

    那男孩虽然功夫不济,但却身轻如燕,跑得飞快,很快便将弯刀红甩出了老远。

    弯刀红正拼命猛追时,却听得身后无絮大喊:“快,快上马!”,一回头正是无絮骑着那特勤骠,快马而来。

    弯刀红眉间一笑,飞身马上。

    男孩回头一看,那飞马眼看着就要追了上来,再一瞧前面的林中岔口,不觉得意自满地打了个响哨。口哨声刚落,只见叉路口三个骑马的黑衣盗匪奔了出来,将那男孩一把掠至马上,急驰而去。

    无絮二人见此也丝毫不落,那千里马特勤骠风驰电掣,刚出了木林,便与那载着男孩的马并驾齐驱了。

    “小子,还我弯刀,否则我要你狗命!”弯刀红说着就要跳过去。

    无絮见此,一伸右臂,示意弯刀红借自己的臂力跳过去,弯刀红点头会意,一扶无絮臂腕跃身跳到了男孩马上。

    那坐骑一载三人,速度顿时缓了下来。弯刀红力拽马缰绳,将马勒停,一脚便将那男孩和接应盗匪踹下马去。一下马她便一把夺回了弯刀,愤愤道:“你是不要命了吗?”

    鬼马机灵的男孩奸邪一笑,朝弯刀红背后努努嘴道:“这位姐姐,如今不要命的恐怕可不是我们。”

    弯刀红一转身,却见无絮正被另外两个盗匪挟持住。

    无絮脖子上架着刀,却丝毫无惧:“两位壮士,要财还是要命?”

    “废话,当然要财,可是今日拿不到财,只能索命了。”挟持无絮的莽汉口音极重,说着便要行凶。

    弯刀红顿时紧张不已。

    “你以为她的那把弯刀能值几个钱?真正值钱的可不是那个。”无絮赶忙说。

    一听“钱”字,几个盗匪皆两眼放光:“哪里有值钱的?”

    无絮仰着脖子,指着特勤骠:“方才几位壮士也看见了这飞马神速,这可是千里宝马,价值连城。”

    “宝马?”旁边一盗匪走去一看,惊叫道:“真是好马啊!”

    只见那特勤骠嘶鸣数声,甩踢那近前盗匪。

    持刀盗匪欣喜若狂:“我们如今最缺马,大爷见了必会高兴。”说着朝那良马望去,手下一时松懈。

    无絮趁机向弯刀红使了个眼色,而自己也一把抓起了那持刀盗匪的手,咬了上去。那盗匪“啊”地一声惨叫,利刀滑落,无絮低身一躲,捡起那刀赶忙逃开。

    此时弯刀红早已飞步上前,将其余两个盗匪接连击倒在地。

    “看来贺拔云章的这招还挺管用。”弯刀红轻松言笑。

    “现学现卖。”无絮笑着,却听不远处一阵响哨,扭头一看,早已不见了那男孩与另一盗匪的踪影。

    “就是他们”男孩指着无絮二人。声落,林中四处,一众破衣烂衫盗匪围将上来。为首者是一黝黑蓬发的中年男人,看着无絮二人,又望了望那千里马:“姑娘把那马留下,我们定不会伤及性命。”

    “若我们不留,又能怎样,莫非壮士真要索命不成?”无絮镇定反问。

    “若如此,二位也莫怪我们无情。”中年男人指了指周围盗匪:“那姑娘本事再大,也敌不过我手下这么多人吧。二位还是识时务,保命得好。”

    弯刀红不以为然地望了望众人:“我知道什么是真匪盗,我也知道什么叫官逼民反,被逼为盗。眼下这百十来个弟兄都是为生计所迫而已。杀人不是你们的专长,今日,这马是不能给你们了。不过我这个人倒可以给你们。”

    众匪盗闻听此言,哗然大笑。

    那匪首却朝弯刀红打量一番,一脸肃然:“姑娘是同道中人?”

    “在下弯刀红”弯刀红自报姓名,神色傲然。

    众人不解,那匪首却眉头一皱:“听这话,你是个女匪?”

    弯刀红眉头一皱,没想到这些自称匪盗的人竟不知自己名讳,眼角余光瞅了一眼无絮,不免面露尴尬,咳了一声:“以前也算是山中老大……咳咳……嗯,就你们这样拦路劫盗,又能抢到多少财宝?倒不如直接去抢那大户人家,去盗那官府来得好。”弯刀红随口直言,却惊得四周围众鸦雀无声。

    匪首身后的清瘦小生此前一直观望着无絮,听弯刀红一言,不禁站在匪首身边附耳低声道:“这女子怎知我们的计划?”

    匪首赶紧抬手示意其莫言。

    “无絮,莫非我说错话了?”弯刀红后退一步,低声问道。

    无絮望着那匪首,再看看众人,不觉一笑:“你哪里是说错了,是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。”

    “姑娘坦率,今日幸遇二位,前面正是寨子,请二位寨内一坐,不知可否赏光?”匪首高声一问。

    “好”弯刀红爽快答应,再看一旁的无絮却有狐疑。

    “他们并非真盗贼,我们且去看看再说。”弯刀红低声劝道。

    “这,好吧。”无絮点头同意。

    “请!”

    无絮二人跟着那匪首入得寨内破屋中,而那清瘦小生紧随其后,跟在无絮身边不住打量。

    “唉?宏弟今日如何这般无礼?”匪首面斥道。

    那清瘦小生这才回过神来,赶忙致歉:“大哥错意,小弟只是觉得这姑娘面熟,像是个熟人而已。”

    无絮一听,目光投向了那清瘦小生,也颇觉眼熟:“这位小兄弟如此一说,我也甚觉眼熟。”

    清瘦小生一听面露喜色,却又忽然迟疑:“姑娘,姑娘可是,可是长孙小姐?”

    “你?”无絮闻声赶忙站起,打量着那男子:“你是?”

    “果真是长孙小姐?”清瘦小生难以置信,几步上前:“我是戴宏啊,小姐可还记得,我乃是唐公府上的戴宏啊,那个读书先生家的小童。”

    无絮经此提醒,一下子想了起来:“原来是你。戴宏小弟,你怎会在此?”二人喜获重逢。

    “此事说来话长啊”戴宏笑着疑问道:“小姐不是去河东寻公子一家了吗?怎会在此?”

    “此事也是说来话长呀”无絮学着戴宏所言,两人顿笑。无絮识得戴宏,也便安下心来。

    “原来你们还是故旧,看来我们今日真是喜逢故人,得遇良才啊。”匪首迎上前去:“两位姑娘,我乃本地人士刘义府。”

    “刘大哥见笑,叫我无絮便可,我与这位戴宏小弟原是西京故旧。”

    “好,好,既然都是故旧熟识,那就更好办了,来,二位上座。”

    三人坐定后,刘义府直道心意。原来方才被弯刀红言中一事正是他们近日的谋划:攻下三原粮仓。

    “那三原粮仓乃是本地最大粮仓,只要拿下粮仓,我们就能帮这远近百姓解了性命之忧啊。”刘义府说着一指屋外:“我这寨中青壮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,要不是这朝廷官府没完没了的赋税徭役,熬得活不下去了,谁愿意投身为盗?如今那三原万吨粮仓,宁给那仓中硕鼠吃了,也无一粒分给百姓。既然朝廷官府不给,那我们只好自己去抢了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,就凭你们这些人,能抵得过那训练有素的官军吗?”无絮望了望外面的散众。

    “无絮姑娘说的对,可是,如今我们只能暂且一搏,总比饿死的强。我们积了一些官府甲衣、兵器,只是人手确实不够。”刘义府无奈言道。

    “既如此,我们需想个对策,巧取粮仓,如何?”无絮灵机一动。

    弯刀红一听,喜上眉梢:“我就知道你有主意。”

    “姑娘有何妙计?”几人同问。

    无絮计上心头,一挑眉道:“还真有一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