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六回 书生胸藏韬略 娘子志存高远

涂若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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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当夜,李妙兰率领的李家军大败官兵,夜袭官府,不久便攻下了三原城。城中百姓尽皆诚服。

    粮仓不远处,弯刀红牵回了特勤骠,身后跟着阻拦援军的五人。

    五人滔滔不绝地炫耀着如何一路阻军,如何敌营放火,更大赞那素衣男子临危不乱,料事如神。众人闻听,啧啧称奇。

    无絮询问素衣男子何处,一人回道:“他听说粮仓官衙后院有个书阁,内藏有许多书卷,怕是担心被火烧毁,便跑去看了。”

    无絮抬头望着大火仍在蔓烧的粮仓官衙处,不假思索,牵马就要奔去。

    “何事?”弯刀红见此也跟了上去。

    二人快马骑至粮仓官衙处时,却见那素衣男子正瘫坐在府院侧门外,面前堆着一摞书卷,咳嗽不止。身上素衣变得肮脏不堪,那白面如今也成了花脸。

    无絮疾步近前:“公子,你没事吧?”

    那素衣男子扭头定睛一看,竟哈哈大笑起来,咳嗽中伴着笑声,几度气喘,尽是书生痴相。

    “喂,我说你个书呆子,就为了这些书物,竟不顾身家性命。”弯刀红踢了踢书卷。

    “嘿!”素衣男子一把护住:“姑娘莫动吾书。”

    无絮赶紧拉住弯刀红:“切莫如此,再说了,他可不是书呆子。这书卷中藏有济世明理之道,当是这天底下最为贵重的东西了。”

    素衣男子一听,扶着书卷站起身来:“还是这位姑娘明理。”

    “听闻公子今夜壮举,幸亏公子及各位弟兄及时拦住援军,纵火敌营,否则,我们必败无疑啊。”无絮低身谢过后,忽然一笑:“我听那兄弟说,公子曾以‘立功名’激励几人。可是待到功名既立,公子却全然弃之,跑到这里来救书出火。功名为假,率性为真。这真是‘削迹捐势,不为功名’啊!”

    素衣男子谦虚一笑:“姑娘谬赞,姑娘识见深远,才令在下佩服。今日能识得姑娘这样的通达明智之人,也不枉我此行犯险啊。”

    一旁的弯刀红一听“犯险”二字,赶忙接过话来:“今日所见,这读书当真有用,你竟然能凭六人去纵火烧营,真够有胆。壮士,报上大名来。”说着一拍素衣男子,书生男子被这突如其来的重掌一拍,踉跄一晃,回头瞪了一眼弯刀红,却又不敢发作,只好乖乖回言道:“姑娘口齿犀利,这力气也是令人瞠目啊!在下房玄龄。”

    无絮见状偷笑,遂与弯刀红将房玄龄暂送至刘义府处。

    刚一走到府衙外时,却见戴宏左右兜转,似在等候。一见无絮,戴宏急忙上前,将无絮拉至一旁,正要说什么,一看弯刀红却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“弯刀红是我生死之交,宏弟不必多虑。”无絮解释道。

    弯刀红一怔,冷面冰霜下竟有几分喜色。

    “无絮小姐”戴宏心急低声道:“既然遇见了大小姐,为何还不相认?”

    “眼前刚攻下此城,长姐军务繁忙,怎能为此小事去打扰。再说了,如今军中情势不明,人多口杂,我与长姐关系不易外传,免得给长姐带来麻烦。”无絮解释道。

    戴宏这才似有所懂地点了点头:“说的也是,不过,小姐之前竟不知大小姐吗?”

    “我听二郎提起过,知道长姐其事,只是长姐早已外嫁,所以其他知之甚少。宏弟又何如得知?”

    “我一个府内小童原也是未知的,只是,后来老爷起兵后,我也才得知大小姐在老家鄠县召集兵马,连克数郡,部众万人,威震渭水沿岸的英雄事迹。”戴宏欣羡不已。

    无絮听闻后,顿生敬意,不禁感叹:“我一路所经多是荒蛮之地,人烟稀少,不久前也才得知唐公起兵一事,如今看来,当是错过了许多家事。”无絮心中挂念着远在战场生死未卜的二郎、兄长。

    戴宏一听“家事”二字,不觉面露难色,默默低头:“小姐,还不知西京之事吧?”

    “西京?”

    一旁的弯刀红也跟着凝神静听。

    戴宏咳了一声,吞吐道:“唐公在晋阳起兵,西京朝廷得知后,便抄了唐公家,还将唐公家祖坟给挖出来一把火烧了。幸好我们提前听得风声,将原本藏身私宅的大公子夫人和孩子们移至他处,否则性命不保啊。”戴宏悲愤怒斥:“恶事做绝,那朝廷还将与唐公有关的许多亲友故旧杀的杀,关的关……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无絮悲伤中忽然一惊:“你,你有事瞒我?”看戴宏望着自己迟迟不言,无絮瞬间意识到了什么,心急火燎地追问着:“宏弟对我讲实话,我母亲怎样?我舅家人呢?”

    “小姐,小姐母亲和舅家几人,都,都被抓进了牢里……”

    无絮脚下一晃,二人赶忙扶住,戴宏心有愧疚地安慰道:“小姐,小姐莫要心伤,夫人一定会平安无事的。”

    “母亲,舅娘……如何受得了那牢狱之灾?”无絮低声痛喊道。

    “小姐,小姐要知道,唐公很快就要攻到西京了,到那时,夫人们就得救了。”

    原是安慰,却未曾想无絮一听此话,更加痛心,神情恍惚:“是啊,攻西京了,你可知什么叫狗急跳墙?西京城破之时,只怕也是我母亲舅家人命丧之日。”说罢,泪如雨下,悲痛欲绝。

    “小姐,莫不然,我明日就带人偷回西京去,将夫人们从牢中救出来。”戴宏突发奇想。

    无絮只是闭眼摇摇头,心伤难语。

    “戴宏这主意不错,我倒觉得可以一试。”弯刀红信以为真。

    无絮泪眼婆娑,气虚无力道:“你们休要胡来,那西京牢狱戒备森严,岂是闲人随便就能进出的。”无絮说着晃了晃手,咬紧牙关,用那沾满灰土的衣袖一把抹去眼泪,扭头望着粮仓方向,半晌沉默。

    弯刀红轻放在腰刀上的手几次紧攥,苦思冥想,却仍想不出劫狱良策。再看无絮沉默不言,弯刀红忧心上前:“无絮家事,我也知一二了,不如就去告诉那女将军,她人多势大,说不定能想出什么法子?”

    “不可”无絮一口回绝:“你二人切不可对长姐说起此事。岂能因我一家人而误了天下人?”无絮环顾左右:“无需担心我,我没事,走吧。”说罢故作坚强,强撑体力,朝着粮仓而去。

    身后的弯刀红望着那脚步沉重的单薄身影,再看看戴宏,愁闷苦思。

    粮仓外,刘义府正手举火把,召集部下回寨。

    “刘大哥!”无絮走上前去:“刘大哥这是要带领兄弟们回寨了吗?”

    “无絮姑娘,你们来的正好”刘义府朝戴宏指了指粮仓:“宏弟去清点一下人马,我们这就要回寨了。”

    “刘大哥还要带领兄弟们回寨为盗?”无絮反问。

    刘义府顿有不快:“姑娘似乎对这为盗一事颇为介怀啊,我们原本就是山野粗人,为盗也好,为民也罢,能过活就行。”

    “刘大哥错意了,我并非此意。刘大哥带着的这帮弟兄不是那杀人越货的强盗匪徒,而是为民着想的大义侠盗。”见刘义府稍有释怀,无絮接着劝言:“刘大哥和诸位占山为盗,终非长久之事。今夜,你我也都亲眼目睹了那李娘子的义军威势,既如此,何不跟着他们,追随义军为兄弟也为百姓做些实事呢?”

    刘义府轻叹了一口气:“姑娘所说,我方才也想过,只是为盗是不得已,如今我们有了粮,弟兄们自然也就想要回家安顿,怕是不愿再去冒死拼杀。再说了,那李娘子身边尽是能人,我一粗人,怕是无用。”

    “刘大哥此话差矣。弟兄们去留自便,可自行择选。刘大哥勇武非常,岂曰无用?”无絮力劝道。

    “刘大哥,无絮说的没错。”弯刀红上前道:“我自小匪寨长大,也曾占山为王,对这为盗一事再清楚不过了。我劝刘大哥能识清眼前情势,莫要为了一时小利而误了长远大计。”

    刘义府片刻沉默,看看左右三人,定下决心:“好,我就依姑娘说的办,去留就看兄弟们意思了。”

    一番询问后,侠盗众人纷纷赞同投身义军,只有其中十几人意欲还乡,刘义府当即给他们发放了回乡钱粮。

    夜幕星耀,官府外井井有条,已尽是李妙兰所部。

    “将军”马三宝匆匆步入府衙堂内:“将军,那匪首刘义府求见。”

    “哦?快请他进来!”李妙兰对一旁的韩光笑着道:“这个刘义府就是我方才说的那侠盗。”话音刚落,刘义府便大步入堂:“拜见恩人将军。”

    “刘兄莫要多礼。”李妙兰几步上前,坦率直言:“刘兄今日侠义之举实在令人佩服,我李妙兰不才,想请刘兄留下,助我一臂之力,不知刘兄是否有意?”

    “在下正是带着弟兄们来投奔将军的。”刘义府直道来意。

    李妙兰与韩光闻听大喜:“刘兄行侠仗义,兼济百姓,又能如此胸怀远大,实在是难得,难得啊。”李妙兰赞叹不已。

    称赞声中,刘义府却面露愧色:“在下实在是惭愧。今夜这侠义之事能成,我能领着弟兄们投奔将军,功不在我,皆拜一人所赐啊。”

    李妙兰惊问道:“何人?”

    刘义府将前后之事尽皆详述,那李妙兰和韩光听得出神,连连称奇。

    “刘兄所言竟是一女子?”李妙兰难以置信。

    “将军不也是一女子嘛”韩光朗声大笑,调侃道:“看来这天下的奇女子都让我们碰上了。”

    李妙兰跟着也是爽朗一笑:“刘兄莫要卖关子了,快快告诉我,此女子为何人?”

    “乃是我部下戴宏的西京故旧。这戴宏原是西京城内唐公家的家童,想来这姑娘也应是府中人了。”

    “唐公?你是说唐公李渊?”李妙兰一脸惊色,盯着刘义府。

    “应当是,我对那西京当官的知道的也不多,那女子名叫长孙无絮”刘义府见李妙兰神色异样,颇为不解。

    “长孙无絮?”一旁静听的韩光忽然惊声道。

    “你认识?”李妙兰与韩光面面相觑,异口同声。

    刘义府望着二人神色,一脸茫然。

    夜渐深沉,无絮却还在照顾伤众。

    李妙兰和韩光、马三宝躲在阴暗角落里,远远望着无絮身影。

    “方才又听那戴宏道明西京之事,要是换做他人,早就哭闹不止了,这无絮姑娘可真是坚强啊。”马三宝低声道。

    李妙兰一言不发,静静观望着,眼目中却尽是疼惜。

    “将军,我想回趟西京。”一旁的韩光忽然打破沉寂。

    李妙兰沉默片刻,扭头看着韩光:“韩将军是要去劫狱?”

    韩光坚定地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“不可”李妙兰天性理智镇定:“我明白韩将军的心思,那高家对你有救命之恩,可是那西京牢狱戒备森严,你如何救得出一家老小?我也心急,但我们必须从长计议。”

    “将军无需担心,我自有办法。”

    “韩将军切莫意气用事!”

    “我非意气用事,是实有主意。我曾识得一游侠胡三,说起来,他还是高士廉将军的好友。此人为人仗义,江湖上结识颇广。我去找他,一定有办法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,这劫狱一事岂是那般容易?”

    “我深受高家之恩,若非当日士廉兄收留,焉有我韩光今日?大丈夫处世当讲义节,若置高家老小于不顾,将来我有何面目再见士廉兄?”

    讲节重义的李妙兰一看韩光去意已定,心知难阻:“既然韩将军如此决意,那我也不便阻挠。我父亲所部现已至长春宫,将军必须早做打算,早定计划,莫要等到攻城之时,为时已晚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自然。”韩光说着眼神坚定地望向无絮。

    夜半已过,四方沉寂,无絮闭上沉重的双眼,想着西京的家人,回忆着旧日时光,不觉睡去。可是心中压抑的心事又怎会轻易挥去,睡梦中,尽是牢狱中家人苦相,无絮心如刀绞,梦魇缠身,挣扎喊叫着,猛地起身,惊得一身冷汗。静心一看,窗外已是东方泛白,弦月冷色,浮云自开。

    无絮拭去泪水,回头一看屋内席角,却不见弯刀红踪影。

    睡梦苦痛,无絮便早早起身,打水熬药,照看伤众。

    清早时,戴宏却急忙跑来传话说:“李娘子将军要见小姐。”

    “长姐知道我了?”炉前无絮倏地站起身来。

    戴宏吞吞吐吐道:“小姐,都是我不好,昨晚刘大哥见了李娘子,道明真相。李娘子问我,我又把西京家事都说给了她听……”

    “什么?你把我母亲舅家之事告诉了长姐?”无絮面露不快,心如塞石。

    戴宏低下头,不敢正视无絮。

    “罢了,你也无须自责,我这就去见长姐,此事,我要自己去想办法。”说罢转身跑了出去,直奔李妙兰所在府衙。

    身后戴宏欲言又止,只是长嘘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冰冷清晨,寒气未散。

    街头静谧,府衙外却早已甲兵列阵,整装待发。

    “将军,那无絮小姐来了。”马三宝进堂传报道。

    李妙兰一听赶紧跑出门外,满面欣喜地迎了上去。

    无絮见此,赶紧低身作揖道:“巧遇长姐将军,无絮现在才来拜见,还望将军恕罪。”

    李妙兰喜笑颜开,一把将无絮扶起:“无絮这称呼倒是稀奇,尽可将那将军舍去,你我本是一家人,何须客气,叫我长姐,岂不亲切?”

    无絮望着英姿飒爽、亲善和气的李妙兰,不觉鼻子酸楚:“长姐”

    一声“长姐”叫得李妙兰更是心头一暖,拉起无絮的手笑言道:“无絮之事,我已尽知。这以后啊,就跟在我身边,我得好好保护你,见到二郎后,才能把一个漂漂亮亮的娘子交给他啊。”

    无絮一听,脸颊微红:“长姐真是说笑了,再说了,长姐是领兵将军,无需顾我,我会照顾好自己的。”无絮刚一说完,突然想起了什么:“长姐,无絮此来,还有一事。”

    李妙兰嘴角轻扬:“无絮只顾着照顾别人,瞧这一张小花脸。”说着伸手将无絮右侧脸颊上的炭灰抹去,怜爱之情显露无遗:“无絮,我知道你所为何事,先进来。”说着拉起无絮,进得堂内:“可是为了西京家小之事?”

    “正是”无絮顿了顿,面有愁容:“此为家事,不想却扰了长姐,长姐勿虑,当以大事为重。”

    李妙兰目不转睛地盯着无絮,片刻后才陈情直言:“无絮可知我身边有一将军,名叫韩光?”

    无絮凝神思索:“韩光?长姐说的可是我舅父好友韩光将军?”

    李妙兰点点头:“正是,机缘巧合,他在渭南投奔于我,其后任我的军前统帅。昨夜,他得知你舅家之事,已带亲随连夜赶回西京,要暗中救出你母亲和舅家人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无絮一怔,难以置信。

    李妙兰手扶无絮肩头:“与你同行的弯刀红,也是一位女中豪杰,我昨夜初见她,倒是十分喜爱。她早知此事,决意与韩光将军同去。”

    无絮眉间一动,方才知道弯刀红所言的劫狱之事并非信口雌黄。无絮双目朦胧地望着门外,心伤难解:“此为家事,却害得韩将军与弯刀红以身犯险,于我如何心安?”

    李妙兰拉起无絮双手,紧紧握着:“无絮自出西京,一路遇险,所经之事,我已听那弯刀红道明。如今,无絮已非昔日西京城里的闺房女儿,而应是一个身经百事、心怀天下的大义女子。韩光为报你舅父恩义,弯刀红”李妙兰低眼轻叹:“她也自有她的道理,他们各怀恩义,你也必须放下眼下之事,随我南下,当为这家国大事,思虑周全啊。”

    一滴晶莹泪珠滑落秀面,无絮凝视着李妙兰,心服首肯,二人双手紧紧相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