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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升一家的运气不错，温泉旅馆在假期的最后一天正好有两间空房间。于是行程就这么定下。
温泉旅馆离家不算远，开车也就两个小时，路上还堵了一阵。到站之后月升伸了个懒腰，打量起房间。
室内的装修和传统日式家居差别不大，榻榻米加木地板，现代的地方在加了地热，让人见了就想上去打个滚。温泉有公用的也有每个房间独有的。不过独有的比较小，月升感觉没法放开脚，便带上毛巾去了公共温泉。
冬天的温泉果然是天堂。
水温有点烫，不过适应了之后只剩下舒爽。潺潺流动的水一波一波冲刷着身体，所有的疲惫都跟着水流一块远去。月升舒服得闭上眼睛，在池子里打起呵欠。
“你黑了不少啊。”
“扑通”一声，旁边有人走进水里。月升睁开眼，父亲正一脸关切地打量着自己脖子。
所有的棒球少年脖子上都有一条黑白分明的分界线。不分季节的阳光肆意照在脸上，训练越久，肤色分段就越是明显。
月升摸了摸脖子。“还好吧。”
“训练很辛苦吧。”
“还行，还在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。”
月升抬起手。掌心的茧比刚入学那会厚了不少，摩擦到身上有点硌。不知不觉间自己的确是改变了不少。
父亲嘿嘿两声，像是放心下来一样长舒一口气。“那就好。”
月升转过头，在肩挨着肩的距离打量起自己的父亲。只是大半年不见，父亲的两鬓就多了几簇白发，眼角皱纹又深了几分。大概是休假时间用不着像平时那样注意外表，没有打发蜡也没有刮胡须，整个人比记忆中苍老了不少。
总部的活果然没有分部那么轻松啊……
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童年。自己很小的时候，父亲只是个银行的小职员，母亲也还远没有现在这么出名。如果是个普通孩子，普通长大倒也不是件难事，偏偏自己出生之后大小病痛接二连三，关于幼稚园前仅有的那点回忆全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。直到上小学之后老天爷才像是猛然发觉加错点似的，身体素质蹭蹭往上窜，到现在顶天了也就一年感冒个一两回。
有钱万事顺。吃穿要钱，房贷要钱，看病更是要钱。这么多年来父亲一直苦心经营，母亲在自己身体好转之后也终于放开手脚，家里条件蒸蒸日上。虽然有点波折也算前路光明一片。但一想到克里斯先前的问题，月升突然又觉得有些迷茫。
“爸，”他叫了一声，“你会羡慕阿尼曼鲁先生吗？”
学着自己儿子闭眼享受的月升大成有些迷惑。“呃为什么？”
他睁开眼，自家儿子皱起眉，嘴唇抿成一条直线。
“喂喂这是怎么了？”月升大成脸上带笑，脑子开始疯狂转动，“突然就这么严肃，该不会是也想去美国读大学吧？”
他飞快盘算一遍家里的积蓄。“如果你想的话，我可以先了解一下。”
“我没那么想！”月升龙之介有些脸红，提高了声反驳。
“那你在想什么？”月升大成托着下巴思考，“不会是也想有个职棒老爸吧？别啊你老爸我谈点生意还行打棒球只有被三振的份……”
月升龙之介撇撇嘴。“国二之后你就没打得过我。”
他挺直腰，看向父亲的表情十分认真。知道自家儿子要讲严肃的事情，月升大成也静下心，把开玩笑的心思抛到脑后。
“我是大概率进不了职棒的，不是大概率，是几乎不可能。”月升龙之介直白说道，“棒球生涯大概在读完书就结束了，之后……大概只有手套会留下来。”
打棒球很开心是没有错，可是真的值得吗？
硬式棒球手套，5万元；
钉鞋，2万元；跑鞋和训练鞋，各1万元；
正式比赛队服，2万5千元，练习赛队服，1万5千元；
此外还有专用训练服、指定背包、正式比赛球帽、练习赛球帽、击球手套、训练服、打底衫、皮带……林林总总，每样都是几千元，一旦破损就要更新。*
自己是考进来的学生，没有任何的优待政策，社团费，交通费加上以后的远征费，每年都要50多万元。*
时间一过就没有什么经济上的回报，这么拼命值得吗？
从前没有想过这些事情，可前辈一提起，月升龙之介就回想起那场万众瞩目的选秀。对哦，这样痛苦并快乐的日子总有尽头。高中一毕业，大部分人的手套就要放下了。
月升大成看着他。“可是你打得很开心不是吗。”
“开心是开心……”月升龙之介嘟囔着，没了后文。他思维有点乱，不知道该怎么表达。
开心是很开心，但是除了开心以外呢？
引退之后，什么都没有留下了吧？
月升大成轻轻叹了口气，视线转向儿子额角的疤。当初泡在工作里，疏于对儿子的照顾，幸好没有造成难以挽回的结果。
“享受就行，”他说，“不是每一个喜欢都要有结果的。”
月升龙之介撇撇嘴。“听起来跟你没和初恋在一起一样。”
直接命中红心，月升大成一下子垮了脸。“话……话也不能这么说，”他咳嗽几声，努力正经起来，“你也知道你老爸我嘛，一直的梦想是当个小说家，没想到最后进了跟小说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银行，还做得有模有样。有时候人生就是不会按照自己的喜好走，接受就好。”
“可是这样不会觉得很不值吗？”
“开心就好，你这种年纪还用不着考虑什么值不值的，”月升大成摸了摸他的头，“我和朱里谈不上什么成功人士，但是替孩子的爱好付点钱还是付得起的，不用担心。”
“从你第一次说要打棒球开始，我就没想过需要你用棒球回报我。你觉得开心就行。以后的事情就等你从棒球社引退再考虑吧。”
“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样，对我和朱里来说，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。”
记忆中的父亲向来是一副精英做派，凡事都要衡量个得失。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平慢慢有了变化。月升摸了摸鼻子，背过身去。
“哦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