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8章 生子为谁(三)

半江尘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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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公子,你们可算到了!”

    司禄自门中匆匆赶来,一边挥手示意小二将马车与胤昭、南风二人的马匹一同拉去后院,一边快速将几人引进客堂。

    入门后,司禄向忙碌中的伙计、杂役们简短介绍了东家与各路贵宾后,便直接将众人带上二楼客房。楼梯因几人同时踩踏而发出咯吱咯吱声响,又掉下几粒灰尘。云时谨慎地扶了下柱子,站定后撇嘴嫌弃地拍掉手上灰尘。

    这客栈不仅简陋,房间也很少,二楼单间不过五间,算上一楼通铺,一共才住得下七八人。

    司禄为众人安排好房间,又向胤昭耳语了几句,便匆忙下楼准备午膳。

    几人分别推开房门,一股潮湿霉败的气味扑面而来,云时忍不住在自己面前挥了挥,在外猛吸一口气,走进房间。

    茗城进门后,简单环视一周这狭小房间,虽只是粗布被褥、老旧桌椅,但微风自窗边温热涌入,铺开在这潮湿之处,却让人感觉温暖舒适。

    她轻身坐到桌旁,桌上这茶具看着极其不简单。釉色清透纯净,明光之下,呈现着极优雅的青白。

    这与她在绝尘堂中所用茶具,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正要去抚摸那细腻的釉面,连日的舟车劳顿却是令她身上一沉,眩晕不止。她屈指托着额头休憩片刻,在半昏半醒之间,感受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,将她轻轻托起,又缓缓放到榻上。

    模糊的视线中,那个身影在她面前纵出了一道幽幽金光,周身之难慢慢舒缓起来。

    在他似是要转身离去之际,她的手指扯住了他的长袖,艰难地发出两个字。

    “别走……”

    那身影顿了顿,慢慢俯下身靠近她,温暖的手掌在她的脸颊上轻柔抚摸几下,随后,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别这样……我还不能越界……”

    最后,便是无尽的黑暗。

    茗城房间对面,是胤昭的房间。

    他缓缓走到窗边,看看自己的掌心,若有所思。

    午膳过后,茗城、白玉尘与云时三人围坐在客堂中,听司禄为他们讲述这度邑城近半月来发生的一些怪事,时不时还有其他住客食客投来怪异探究的目光,令茗城极不舒服。

    半月前,城中有一位赵姓的酒肆老板,其夫人诞下了一名婴孩。家中得子本应是一件喜庆之事,但奈何赵夫人所产下的乃是一名女婴。

    在度邑城中,向来重视男丁、轻视女子,而作为生意人的赵老板又极看重脸面,于是便在女婴呱呱落地之际,交由产婆带走投入了井中溺死。

    “为何要溺死女婴?”白玉尘惊呆了双眸,不禁提高嗓音问。

    周遭那些怪异的目光,倏尔凛冽起来。

    “民间有为数不少的人认为,生育男子可为家族传宗接代,而生了女子便只能在十几年后嫁与他人,是一桩赔钱的买卖,所以便常有将出生的女婴变卖他人作童养媳之事。”

    “但将女婴投入井中溺死……我却闻所未闻。”茗城垂着头回答。

    司禄点头,继续陈述。

    诡异的事,便发生在产婆将女婴抛入井中之后。

    那日下了一整夜的大雨,按理说产婆做完这种伤天害理之事,又迎着大雨,该是会害怕得赶紧回家,可她却消失了一天一夜。

    直到三日后,有人发现了被吊死在城门上的产婆尸体。

    当她被放下来时,身体已是发臭浮肿,浑身遍布着鲜红的尸斑,口鼻处还不断向外渗出许多红白的液体,令在场之人无不连连作呕。

    后来经过仵作的一番查验,也并未查出产婆的死因,最终便成了一桩无头公案。

    “那名女婴呢?他们救了她么?”白玉尘急切问。

    司禄摇了摇头:“没人在意一个一出生便被抛弃的婴孩——在这里,你若不报官,是没人会去理会你的生死的!”

    “那赵夫人呢?她便任由别人那么对待自己的孩子,而无动于衷么?”云时问。

    “赵夫人……她疯了。”司禄的声音仿佛低到尘埃里,文雅的脸颊上第一次流露出同情。

    “据说她在孩子被抱走那晚,哭了一夜,第二日便开始神志不清,到处问人要孩子。而那赵老板嫌丢人,一气之下将她休了,还丢去旧宅任她自生自灭。”

    云时恶恨嗤了一声:“真是畜牲行为!”

    “其实这种事,并不是第一次发生。”司禄补充道,“据说半年前近郊一个李姓的产婆,也是在抛弃女婴后莫名溺死河中;还有一年前,一心求子却得女的王老爷,也是在捂死女婴抛尸荒野后一直未归,前些日子才在城外草堆里,发现了一处裹着他衣物的白骨。”

    白玉尘不禁一阵寒颤:“这是撞鬼了吧?”

    “我看是现世报才对!”云时又是一嗤。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客栈后院的马厩旁,南风正认真地喂着马,时不时还会慢慢轻抚长鬃。

    胤昭自门外匆忙踏进来,如玉的脸上,噙着厚重的疲倦。他手捂着胸口,鹅黄的衣襟上,有个若有似无的血痕。

    南风看着他的狼狈,转望了眼客堂内,会意地放下草料,上前关了门。

    “你这副样子,我此生有幸,见到了第二次。”不由打趣。

    胤昭斜靠到马厩旁,长长松了口气,眸底逐渐生起一股无奈。

    “不打算说说么?”南风拍了拍手上的杂草,走到胤昭面前,“你应该不想让她知道吧?”

    透过窗棂,胤昭望见了一个隐约的娇影,想起离开那个房间前,他原本只是想轻抚一下那张容颜便好,可就在起身将去之时,还是情不自禁地偷了她一个吻。

    也正是那个吻,令他此刻的心绪有了些许平息。

    “前几日,悬钟刚带兵拿下了长和洲的玉都城。”胤昭收回目光,“如今,便是青昱洲的苕华城,不日也将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。”

    南风思忖许久,仍觉诧异:“他一个魔界的大祭司,跑去占领凡间的两座城做什么?还是交火多年的两洲边境。”

    “据说万相镜在那附近。”

    胤昭忽然笑起来。

    为了她的一个吻,他凭着司禄仅有的一个模糊线索,寻去了苕华城外,在那里,他遇到了上百个怪物。

    说是怪物,那其实更像是些不畏惧死亡,也不会死亡的普通凡人。

    “我已传音回了九重天,令人调查此事,相信不出三日便会有回信。”胤昭顿了顿,“原本这两洲之间的战争,属于凡间之事,天界不能插手,但如今魔界牵扯其中,九重天便不能不管。”

    “南风,新一轮的仙魔大战,已不可避免了。”

    院落中,是一阵短暂的沉默,耳边只剩下马屁吃草时的嘶嘶声,和客堂内窸窣的说话声。

    “万相镜……”南风不由喃喃,“这百年来,五界都在传,你胤昭帝君当年来誉华宫,以身骗取茗城的信任换来了她的杀身之祸,事实上,并不是因为那个所谓的天相,而是天帝容不下她——九天帝女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……不是你所说那种心胸狭隘之辈。”胤昭沙哑的声音混在嘶嘶声中,“这三万年来,他有无数次机会……”

    南风摇了摇头:“先前她一直安然,一是有誉华宫和师父的庇佑,二是九重天忌惮着她元神中的神庭之魄,但百年前那次尝试,想来是他们想到了以同生咒一箭双雕,只是没想到,茗城却将神庭给封了,而且还是由她的元神去压制的。”

    胤昭艰难地抬起头,被这个难以相信的真相压得喘不上气来:“这便是你之前说的……寻找万相镜,是一条有去无回之路?”

    南风仰头阖目嗟嘘。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胤昭定了定神,一股闷气袭上心头,令他佝偻下身躯,止不住咳了片刻,衣襟上的血印逐渐扩散成了一朵刺目的曼珠沙华。

    “还有件事……”他再次捂住胸口,脸色微微有些苍白,“我虽有所耳闻,却不曾深入了解——”

    他撑起身体,眸中寒意渐起:“六百年前,魔界为何在布下诛仙阵之后……又将茗城放走了?”

    南风呼吸一滞,不觉间又向马槽中放了些草料。

    他如何能与胤昭提及,彼时是神庭亲自现身救了她、将她关在自己寝宫里这件事,他又如何能提及,其实这六百年来,整个魔界都将茗城视作是神庭的人。

    “这件事……我也不是很清楚……许是神庭他不敢冒这个险吧……”

    胤昭凄笑,并未察觉到南风的异常:“有没有一种可能……是他后悔了呢?”

    南风愕然。

    “九重天上某个想杀她之人,给了神庭交换条件,所以他命人制造了妖界内乱引来茗城,又令四位长老布下诛仙阵,却不想……神庭他一人的恻隐之心竟坏了计划……”

    “或许,比起杀她……神庭更想要她……”